李逸套用現代人的思維,他在腦海中已將前因後果大致捋出來了。
陳掌櫃會被抓,八成是成了縣衙的備用頂罪羊,那伙劫匪定是犯了天大的事,上頭催逼得緊,縣衙抓不到真凶交差,便先將與劫匪有過牽扯的陳掌櫃先扣下。
真有關系最好,即便是沒有關系一旦期限到了此案仍毫無進展,陳掌櫃就會被推出去平息風波,給上面的人一個交代,暫時保住一眾官員的烏紗帽。
這麼一想,那日賣的野山參反倒成了導火索,若不是那株野山參吊住了劫匪的性命,對方當場斃命,陳掌櫃也不會落得這般引火燒身的境地。
李逸暗自嘆氣,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偏偏那匪人命不該絕。
“李大哥,你可一定要去啊!東家和小姐都是好人,不能就這麼被冤枉!”
小六紅著眼圈,攥著李逸的衣袖苦苦哀求,眼眶里的淚珠在打轉,卻強忍著沒掉下來。
“好!我這就趕去縣城!”
李逸不再多言,翻身上了騾車,揚鞭輕喝一聲,騾車便沿著土路快速前行。
出了鄉里後,他找了處隱蔽的樹林,迅速將騾車收進儲物物品欄,翻身騎上大騾子,拍了拍它油亮的脖頸︰
“騾子兄,今天辛苦你了,等事兒辦完,給你加雙份精飼料!”
大騾子似是听懂了他的許諾,打了個響亮的響鼻,四蹄翻飛,奔跑的速度竟又快了幾分,蹄子踏在土路上,揚起陣陣煙塵。
李逸穩坐在騾背上,眉頭緊鎖,心思飛速運轉︰陳掌櫃找他,絕不可能是指望他一個普通農戶能救人出獄,多半是有什麼身後事要托付,畢竟以他如今的身份,根本沒有撼動縣衙的能力。
一路疾馳,臨近縣城時,大騾子的後背已被汗水浸透,鬃毛黏在皮膚上,大口喘著粗氣,涎水順著嘴角滴落,砸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泥點。
李逸心疼地跳下來,牽著韁繩陪它慢跑,掌心能清晰感受到騾馬溫熱的體溫和急促的呼吸。
到了城門口,他瞥見牆上張貼的泛黃布告,墨跡淋灕的標題格外刺眼。
懸賞捉拿劫糧匪徒!凡提供線索者賞五百錢!
布告上寫明,一伙匪徒膽大包天劫掠了地方送往的朝廷稅糧,被官兵追擊至安平縣境內後蹤跡全無,李逸心中一沉,看來陳掌櫃救下的,多半是這伙匪徒中的核心人物,否則縣衙也不會如此興師動眾。
眼下唯有抓到真凶,才能還陳掌櫃清白。可這絕非易事,李逸雖有穿越者的身份,卻清楚自己的斤兩,單槍匹馬去山里搜捕匪徒無異于痴人說夢,直接闖縣衙更是會被當成同黨抓起來。
思來想去,腦中靈光一閃,李逸想到了王記酒肆的老板王金石。
趕到酒肆時剛過未時,還沒到飯點,在店門口迎客的不是那丁二,李逸看著面熟卻不認得,這伙計認出了李逸連忙堆起笑臉迎上來,王金石之前特意交代過,要好生對待這位賣過猛虎的獵戶。
“哎呦,李兄弟來了!快里面請!”伙計熱情招呼著,伸手就要引他進店。
“不用,你先幫我照看一下騾子,給它添點草料和清水,我有急事找王店主!”
李逸將韁繩塞給他,不等對方回應,便大步沖進了店里。
“啊?這......”
伙計愣在原地,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搖了搖頭,連忙牽著騾子繞到後院,先將騾子栓進空著的馬棚,又從取了平日喂馬上等的草料和干淨的井水,看著騾子低頭進食,才放心地回到前堂。
“哎?李兄弟!快快!里邊請!”
王金石正坐在櫃台後撥弄算盤,听到腳步聲抬頭,見是李逸,先是一愣,隨即咧嘴笑開,臉上的肥肉擠成一團。
多虧了李逸賣給他的猛虎,他老母的壽宴辦得風風光光,不僅在親友面前掙足了面子,還引來了縣衙的大小官員登門賀壽。
壽宴上本有幾個對頭想找他麻煩,質疑虎肉的真假,可當他讓人展開那張完整的虎皮時,滿座賓客都驚得目瞪口呆,那些質疑的聲音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幾日,王金石在安平縣城可謂風頭無兩,提起王記酒肆,沒人不豎起大拇指,夸贊他是個孝順的大孝子。
“王店主,我有急事求你幫忙!”李逸神色凝重,額頭上還帶著趕路的薄汗,語氣急促。
王金石見他這般模樣,立刻收斂了笑意,起身引他往內間走︰
“來,兄弟,咱們里面說,這里清靜。”
進入陳設雅致的內間,王金石給李逸倒了杯茶,待他飲下後,才開口問道︰
“兄弟,出什麼事了?看你急成這樣。”
李逸將陳掌櫃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說明,沒有半分隱瞞。他知道此事牽連甚廣,若是有所隱瞞,萬一後續事發反而會連累王金石,倒不如開誠布公,顯得更有誠意。
听完李逸所說之後,王金石摸著下巴上的胡茬,面色愈發凝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這事兒……難辦啊!”
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縣令大人那日在壽宴上還真提過此事,上頭催得緊,限他十天之內必須破案,否則他這烏紗帽就保不住了。所以.....若是十天內抓不到匪徒,那陳掌櫃……恐怕真要被推出去頂罪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唉......這陳掌櫃也是倒霉啊,你說他救誰不好偏偏救了個匪徒!要是當初沒救,讓那匪徒死在路邊,反倒沒這麼多麻煩!”王金石連連搖頭,語氣中滿是惋惜。
李逸沉默著听他說完,沒有插話。他知道王金石說的是實情,眼下這局面,絕非普通人能輕易扭轉。
“兄弟,不是哥哥不幫你啊,”王金石面露難色,語氣誠懇︰“這事兒別說我,就是縣令大人也做不了主,除非縣尉能抓到匪徒。可那伙人藏進了深山老林,好幾個追捕的官兵都折了進去,想找到他們難如登天哪。”
他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決心︰“我頂多能幫你通融一下,讓你進大牢見陳掌櫃一面,但你得裝成去討債的,不能露餡,否則我也沒法交代。”
李逸眼前一亮,他本就沒指望王金石能直接救人,只要能見到陳掌櫃,弄清楚對方的托付就夠了。
他後退一步,對著王金石鄭重地抱了抱拳︰“王店主,我李逸斗膽喊你一聲哥哥!大恩不言謝,等此事了結,我給你尋一樁能日入千錢的買賣,絕不食言!”
見他說得誠懇,眼神堅定,王金石擺了擺手︰“哎呀....兄弟,客套話就別說了,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帶你去縣衙!”
二人來到後院,伙計早已備好馬車,這是一輛裝飾考究的雙馬拉車,駿馬膘肥體壯,一看就價值不菲。
王金石親自駕車,揚鞭輕喝,兩匹駿馬揚蹄疾馳,沒多久便抵達了縣衙門口。
下了車,王金石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一進縣衙就扯開嗓子喊︰
“李班頭!李班頭在哪?”
他的聲音洪亮,驚動了不少衙役。很快,一個穿著捕快服、腰間挎著佩刀的中年漢子走了出來,正是上次李逸在米店見過的李班頭。他見到王金石,立刻堆起笑臉抱拳︰
“王店主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啊?”
王金石摘下頭上的皮帽子,狠狠啐了一口︰“他奶奶的!有個家伙欠我兄弟錢,听說被關在你們大牢里,我帶我兄弟來討個說法!”
李班頭皺了皺眉,面露難色︰“王店主,這不合衙門的規矩啊……探視犯人得有文書批復才行。”
“規矩?”王金石眼楮一瞪,伸手就向腰里摸去︰“是不是要拿錢辦事?你開個價,多少錢能通融?”
往日里王金石總是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李班頭還是頭一次見他動怒。
想到近日王金石的風光,連縣令都要給幾分薄面,他哪里敢得罪,連忙擺手︰
“嗨....王店主說笑了,既然你開口,自然要給個方便,你們跟我來”
王金石立刻換上笑臉,拍了拍李班頭的肩膀︰
“這才對嘛!晚上帶著你的弟兄們,都去我店里喝一杯,好酒好肉管夠,我做東!”
周圍的衙役們一听,頓時面露喜色,紛紛圍上來拱手道謝︰“謝王店主!”
李班頭瞥了李逸一眼,總覺得這年輕人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也只能壓下疑慮,引著二人往大牢走去。
穿過幾道厚重的鐵門,一股混雜著霉味、尿騷味和血腥味的惡臭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大牢里陰冷刺骨,寒風從牆壁的縫隙中灌進來,吹得人瑟瑟發抖。
牢房兩側的鐵柵欄後,關押著不少犯人,有的蜷縮在角落奄奄一息,有的則對著他們怒目而視。還有不少女眷蜷縮在另一側的牢房里,衣衫襤褸,面色憔悴,看來是近日來分地的農戶不多,這些女眷還沒有全送出去。
陳掌櫃和陳玉竹被關在最里面的單獨牢房,鐵柵欄比其他牢房的更粗,縣衙對這樁案子極為重視。
“李……”陳玉竹一眼就看到了李逸,眼中瞬間閃過喜色,剛要開口喊他,就被身邊的陳掌櫃悄悄拉了一把,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李逸定楮看去,陳掌櫃的衣衫破爛不堪,身上布滿了青紫交錯的傷痕,有的地方還滲著暗紅的血珠,顯然遭受了酷刑審訊,他的臉頰有些浮腫,嘴角破了皮,眼神卻依舊清明。
陳玉竹雖未受傷,卻面色蠟黃,頭發凌亂地貼在臉頰上,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往日里的文靜蕩然無存。
“他奶奶的!就是你欠我兄弟錢?快給個說法!不然老子拆了你的骨頭!”
王金石按照事先約定,故意擺出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雙手叉腰,唾沫星子橫飛。他瞥了一眼旁邊的李班頭,對方會意,默默轉身退了出去,守在了牢房外的走廊上。
等人走後,李逸立刻快步沖到柵欄前,聲音壓低卻難掩急切︰
“陳掌櫃,玉竹小姐!你們受苦了!”
“李大哥……”陳玉竹再也忍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雙手緊緊攥著冰冷的鐵柵欄,聲音有些哽咽︰“我們是被冤枉的!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是匪徒啊!”
“我知道!”李逸重重點頭,眼神堅定︰“我相信陳掌櫃的為人,行醫救人,絕不會與匪徒同流合污!”
陳掌櫃苦笑著搖了搖頭,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嘶.....事到如今,也只能怪我倒霉,一時心軟救了人,反倒引火燒身。”
“只是苦了玉竹啊....要她跟著我遭這份罪。”
陳掌櫃說著看向王金石,語氣急切︰“這位朋友看著面生,想來是有些門路的,不知可否告知,我們這案子如今有何進展?”
王金石嘆了口氣,如實說道︰
“不瞞你說,那伙劫匪已經躲進了深山,官府多次追捕都無功而返,還折了不少人手。上頭給了縣衙十天期限,若是到期抓不到人,你們……”
後面的話他沒說完,但在場的人都明白其中的含義。
“呵呵……呵呵呵……”
陳掌櫃仰頭發出一陣淒涼的苦笑,笑聲在空曠的牢房里回蕩,帶著無盡的絕望。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
他掙扎著挪了挪身子,不顧身上的傷痛,竟對著李逸緩緩跪了下去。
“陳掌櫃,使不得!你快起來!”
李逸連忙伸手去扶,卻被鐵柵欄擋住,指尖只踫到了冰冷的鐵條。
“小兄弟,我自知此番難逃一劫,”
陳掌櫃的聲音帶著絕望,卻又異常堅定︰
“我只求你幫我把玉竹帶出去!她從小沒了娘,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她性子溫順,知書達理,是個能過日子的好姑娘……我不能讓她跟著我送命啊!”
“爹!”
陳玉竹哭喊著撲到陳掌櫃身邊,也跪了下來,緊緊抱住他的胳膊︰
“女兒不出去!女兒要跟你在一起!要死一起死!”
陳掌櫃轉頭看向王金石,眼神決絕,像是做了最後的決斷︰
“還請這位朋友幫我給縣令大人帶句話,若是期限之內抓不到匪徒,我甘願認罪伏法,只求官府能放過小女,給她一條生路!”
說罷,他緩緩俯身,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一下又一下,額角很快就紅了一片。
玉竹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淚水打濕了身前的地面。
王金石見此情景,忍不住長嘆一聲.....
“唉……既然你都做到這份上了,又有李兄弟這層關系,我定然會盡力幫你周旋!縣令那邊我去說情,盡量保住令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