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瑤默默听著顧源的傾訴，很少說話，只是始終陪在身邊，任由他滔滔不絕，偶爾應和兩句。
或許是听說月痕學院的執令岳靈兒同樣出身平平，也或許是李清瑤耐心地傾听讓他打開話匣子，顧源不禁又說起童年往事。說他那窮困的鄉村，他父親靠挖銅礦養家。說起他曾經爬上村里最高的高塔上，想要望一望那只存在于別人口中的城市，可他只能看見高聳的山。
他說自己小時候幫家里放過噴火牛，這種妖獸雖然只有一階，但內髒可以入藥，牛角還可以做低級靈兵的材料。開始放牛前，他父親給他削了他人生中第一支笛子，每天放牛時便可以吹笛子玩。
他很喜歡音律，但他後來明白，這是一種高雅的愛好，他這種鄉下人不配。
因為低級的音法殺傷力較小，威力還與樂器熟練度有關，聲音稍有走調，威力就會大打折扣。所以此類武學有著最高的門檻，也相對最冷門，音法價格比同品級的普通武學更加昂貴。
並且聲樂系靈兵制作也比一般的刀槍劍棒麻煩的多，這進一步抬高了成本，故而只有那些有錢有閑的大人物才會培養這些愛好。
其實顧源自己也清楚，今天白天雖然名義上是兩人聯手擊敗了葉天來，但歸根到底還是“岳靈兒”出了大力，他雖然修為上比她稍強，但是音法品級太低，只是起到輔助的作用。
“或許，也不是因為音法品級的原因。”顧源坦白著，嘴角揚起一抹自嘲，“只是我，實在是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吧。其實我早就該放棄的，反正也沒什麼前途，只會浪費時間，呵呵……”
“我覺得你的音色很準，笛聲很優美。如果和我用一樣的武學，我必然不是對手。”李清瑤搖搖頭，鄭重地望向顧源的眼楮，“我希望你不要放棄在這一道的追求，如果放棄了，我會覺得很可惜的。”
顧源微怔，眼中露出一絲欣慰，可很快又低下頭，望著腰間的短笛，咬牙輕嘆︰“可是，沒人喜歡我花時間在笛子上……不如去學些刀法掌法之類的。”
曾欣月一直很討厭他的笛子，覺得沒什麼用，不僅浪費時間，還浪費錢。不僅常常要他放棄，還不準對方在她面前吹奏。
就連父母寫信來，也都是委婉提醒他，在南武學院多學些“實用”的本領。
“那麼你呢，你喜歡你的笛聲嗎？”李清瑤問。
“光我喜歡，又有什麼用……”
“我也喜歡。”
顧源一愣。
“我喜歡你的笛聲。”李清瑤平靜地重復，“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放棄，我希望有機會還可以听見你的笛聲。”
顧源張了張嘴，但見對方眼中噙著鼓勵的笑意，那清眸如泓，似淡雲閉月。
“我，我……”顧源心中動容，忽然心跳不已，一時間竟不知所言。
“這個《百鳥四季音》是我偶爾所得，我已經習會。”李清瑤從空間手環中取出一本音法，“今日和你聊得投緣，便贈與顧兄吧。”
顧源手上輕顫︰“這是……”
他听說過這《百鳥四季音》，是比較知名的中下品音法。對此刻的他而言，中品音法是可望不可求的存在。
“請顧兄笑納。”
顧源的手忍不住放在音法上，可轉瞬之間又恢復清明，連忙搖頭︰“我，我，我……我不能要！這，這這太貴重了！”
李清瑤將音法重重貼在顧源的心口上︰“千金何足重，所存意氣間。我與顧兄如此投緣，便是有上品音法也給了，又如何會吝惜一本中下品的武學？”
“可是，可是……”顧源此刻話都說不利索了，手輕輕按著《百鳥四季音》，嘴唇顫抖，滿是感動。中下品的武學，即便是用到五重天也不落伍，何況是更加少見的音法。
“我，我這里，有一本中下品的腿法……”顧源一咬牙，從戒指中取出一門《清寒彈腿》，“我也沒有其他可以給你的了，如果你不嫌棄，就請收下吧。”
雖然他也明白，同為中下品，對方《百鳥四季音》在市面上的價格會是自己這腿法的兩到三倍，況且這套腿法上面靈力已經磨損嚴重，最多再供一兩個人學習翻閱，就要變成渣本了。
但這已經是他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武學了。
“多謝顧兄，我正缺少一門高級的腿法，還想著該從哪去尋呢。”李清瑤微微一笑，將腿法收起，“一物換一物，我們算是扯平了。”
“這，這哪里算是扯平……”
顧源苦笑，他自然不會覺得“岳靈兒”會沒有常識到這種地步，對方只是在照顧他的面子和情緒而已。
“顧兄，你剛才還沒有真正回答我。”李清瑤坐在窗邊，望著外面的明月，“你喜歡你的笛聲嗎？”
“我，我喜歡！”顧源攥緊拳頭，咬牙道。
“嗯，我也喜歡。”李清瑤回首一笑，那眼眸似乎有星河流淌，再次道，“所以啊顧兄，別人喜不喜歡不重要，你自己喜歡才最重要。”
顧源眼眶濕潤了。
他不由得想起曾欣月對他笛聲的嘲諷，想起父母信上那猶豫的期盼，先生也含蓄地建議他放棄……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在此道上的追求。
可眼前這位才結識的“岳靈兒”，對他卻是如此的鼓勵和支持，如此在意他自己的想法！
突然的，他心里不由得對葉天來產生絲絲羨慕。
並非羨慕他的天賦和層出不窮的手段，而是嫉妒他能有岳靈兒這樣的紅顏知己。
“是，岳執令教訓的是，也怪我今天話說得有點多了……”顧源拭去眼角的淚水，“還望岳執令不要見怪。”
“今晚夜色不錯。”李清瑤俯仰著窗外，“顧兄可以和我出去走走嗎？”
“好，我們一起去叫葉執令吧。”顧源連忙點頭。
“他有事出去了，就我們兩個吧。”李清瑤淡淡地說。
“可是，岳執令……”
顧源心想，葉天來不在，自己和岳靈兒單獨出去不太好吧……可是他實在不想再喊曾欣月。
他看得出來，曾欣月很不喜歡岳靈兒，甚至對其有莫名的偏見。他無法處理兩人的矛盾。
李清瑤悠悠一笑，眨了眨眼︰“其實，我不姓岳，和葉執令只是朋友關系，我不過是請他幫我做學院任務罷了。”
顧源愣了愣，仔細回想，葉天來這一天確實從沒有叫過岳靈兒的名字，而且兩人的行為舉止也並不親昵。
不知為何，顧源心中涌現出一種莫名的竊喜。
“閣下不是岳執令，又是何人……”
“我是誰不重要，現在我是你的朋友。”李清瑤眼眸一彎，“你可以繼續叫我岳執令，反正我和那岳靈兒關系也不錯，想必她即便知道，也不會介意的。”
顧源深吸一口氣，露出一絲笑容來︰“好吧……既然岳執令有命，那在下便陪岳執令出去轉上一轉。”
……
白雲城是大城，因此夜市相當熱鬧，人流攢動，來往不息。李清瑤望著街邊的琳瑯滿目，視線似乎被一家蜜餞吸引。
顧源見狀，立馬走進店鋪，買了一袋蜜餞出來。
“你怎知我想吃蜜餞？真是多謝顧兄了！”李清瑤露出些許驚喜之色，伸手接過，挑起一塊，放入面紗中小口咀嚼。
“我猜的。”
顧源擺擺手，心想只是給對方買了一點蜜餞，對方就如此開心。又不由得想起曾欣月，自己不知給她買過多少美食，也沒能換來這聲感謝。
“顧兄，怎麼總是在看我？”李清瑤笑著問。
“哈哈……咳，因為岳執令很漂亮，所以才情不自禁。”顧源輕咳一聲，自然不敢說實話，可又下意識地說了實話。
李清瑤輕笑︰“呵呵呵，我以為顧兄性格木訥，沒想到也知如何哄女孩子開心。”
顧源臉上微微一熱︰“敢問岳執令是月痕學院的弟子麼？”
“你猜？”
“我猜應該不是，岳執令如此美麗，又擅音律，還是三重天……就我所知，月痕學院應該沒有如你這般的人。”
“嗯，你猜對了。”
李清瑤微微斂住笑意，可眼中似乎又含著笑，這表情反而讓顧源疑惑起來。
難道對方是月痕學院的？可月痕學院里，除了那李清瑤李魔頭，也沒別人能對的上號了！
嗯，她肯定不是月痕學院的！顧源認真分析。
“不過，你又猜錯了。”李清瑤又說。
“什麼猜錯了？”
“我其實一點都不好看。”李清瑤淡淡說道。
“哈哈，岳執令說笑了！”顧源笑著擺手，“你的眼楮就已經如此美麗了，想必真人一定有閉月羞花之容！”
“其實我遮住臉，只是因為我只有眼楮好看，整張臉很普通的。”李清瑤微笑道，“我要是真的好看，肯定如曾姑娘那般天天把臉露出來，又怎麼會藏住呢？”
顧源一怔，心想似乎也有道理。如果對方真有傾城冊上那些仙子之容，出門掩面倒也罷了。若只是尋常的美人，又何至于此呢？
“怎麼，失望了？”李清瑤見顧源微怔，淡淡地問。
“不敢！”顧源搖頭，認真地說，“無論岳執令何等相貌，在我看來，也都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人！”
他心想，即便只有這一雙眼眸，那也比南武學院第一美人還要好看了。
“哈哈哈。”李清瑤笑了，調侃道，“因為我那本《百鳥四季音》，你就如此奉承我，若是再給你一本上品音法，恐怕那楚君欣也及不上我咯。”
顧源失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即便岳執令不給我《百鳥四季音》，在我心里，你依然是天下第一等好人。”
“為何？”
“因為……”顧源舔了舔嘴唇，強忍著內心的羞恥，“因為，只有你會認真听我說這麼多話，會認同我的笛子。”
李清瑤一怔，隨即露出些許怪異的神色。顧源被看得有些發毛，在想自己是否說錯了話。
“你……”李清瑤緩緩開口，“你之前沒有人听你說那些話嗎？”
“沒有……你是第一個。”
“那麼，曾姑娘呢？”
“……她也沒有。”
顧源內心五味雜陳，和曾欣月交往時，他往往是那個傾听者。總是听她的抱怨，听她的煩心事……雖然自己有時有很多話想說，但有時剛一開口，就見瞥見對方那略帶煩躁的表情，便將話生生咽了下去。
其實，不說也行，也沒什麼可說的。顧源總是這麼想，男子漢不能漫出怨言，不該輕示軟弱。
所以今天他也很意外，自己居然主動跟“岳執令”說了那麼多，從未跟人提及也羞于提及的私事。
原來他有這麼多話，原來跟女孩子聊天可以這麼輕松。
“為什麼呢？”李清瑤目光莫名。
“什麼？”顧源沒听懂。
“為什麼，她不會听你說話呢？”
“哈哈，只是因為她……”
顧源剛下意識地想替曾欣月辯解幾句，可又對上李清瑤那同情嘆息的神色，到嘴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已經明白了，“岳執令”也明白了。他沒有必要當著她的面自欺欺人。
“罷了，不聊這個了。”李清瑤見狀擺擺手，“張嘴。”
顧源下意識地照做，下一刻，他口中便多了一塊蜜餞。
“吃點好吃的，別想那些煩心事了！”李清瑤說。
顧源望著對方那明媚噙笑的眼眸，心髒再次猛然跳動。
真甜啊，他含著蜜餞，心里忍不住想。
這家蜜餞真不錯……上一次吃蜜餞是在什麼時候呢？
兩人繼續在夜市上閑逛，顧源以“感謝”為理由，豪言要承包“岳執令”所有花銷。
其實他一開始有些發 ，這話實在是有些打腫臉充胖子的嫌疑。今天下午為哄曾欣月，陪對方出來買了好多東西，他身上的錢已經不剩下多少。
但“岳執令”只是買了一些小零食，還和他分享了，即便遇上不好吃的東西，也不開口抱怨難以下咽。“岳執令”對地攤小物品也很有興趣，顧源花幾銀買的小玩具，都能讓她同樣揚起笑意。
當然，兩人還逛了一些頗為高端靈器店、丹藥房什麼的，但李清瑤也只是隨便看看就和顧源離開了，沒有任何留戀之色，只是單純地閑逛。
街上行人越發稀少，路邊的商鋪逐漸打烊，顧源猛然回神，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間和李清瑤玩了兩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