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來踩著夜色，無聲無息地來到李清瑤院前。
“李師妹。”葉天來輕輕敲了敲門。
過了一小會兒，李清瑤快步走來，挑了挑眉，故意揶揄道，“葉師兄這是寂寞了？”
“可以讓我進去坐坐嗎？”葉天來笑笑，對于這樣的小調戲已經免疫了。
李清瑤無聲地讓他進屋。
一進屋，葉天來便聞到了空氣中那淡淡的墨水味。
“李師妹好雅興，下午是在寫字嗎？”
葉天來漫步走到幾案旁，但見幾案最上面，鋪著白紙。
“隨便寫寫罷了。”李清瑤說，“葉師兄這麼晚來，有何指教？不如我們出去說吧。”
葉天來點頭，和李清瑤走到屋外。
“師妹昨日給我的浮光掠影步，好像不是凡品。”
“是麼，我家里給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如果我所猜沒錯，那應該是一門中中品的武學。”
“是嗎，那師兄真是好運氣，用一門下上品的掌法，換了我中中品的步法。”
葉天來平靜地將其拿出，遞到李清瑤面前︰“你可以拿回去。”
李清瑤望著眼前的《浮光掠影》，沉默了半晌，忽然別開臉冷哼一聲︰“我李清瑤送出的東西，就沒有反悔一說！”
葉天來平靜地望著李清瑤，沉默了片刻，還是將之收了起來。
“那就多謝，李師妹的贈書了。”
“不用謝，有了這步法相助，想必三個月後的七院爭鋒，葉師兄定能拔得頭籌。”
李清瑤挑眉一笑，“到時候，葉師兄進宮面聖時，可不要忘記替師妹美言幾句。”
七院爭鋒是余懷國最熱鬧的盛會之一，由包括月痕學院在內的，余懷國最頂級的七大學院舉辦。他們會各自派出最優秀的弟子去王都內參加比試，四年一次。由于這也是代表了余懷國最優秀的年輕一輩，所以關注度會非常之高，各大勢力、家族、強者、甚至是余懷官方都極為重視。
在這麼多人的關注下，一旦在七院爭鋒中嶄露頭角，那麼人生將會一片坦途！
甚至七院爭鋒最後的勝利者，還可以獲得進宮覲見君王的機會，余懷王將會親自頒發獎勵，若是對方被君王賞識，那其人生更是能一飛沖天！
可以這麼說，在七院之中，只要有實力的弟子，都在躍躍欲試。
“哈哈，我會的！”葉天來隨意地笑笑。
他畢竟出生于大堯豪門，對于這種小國的君王並沒有什麼敬畏之心。何況余懷當今的天子不過是十三歲的孩子。
可惜了，就他所知，余懷國經過前任數位君王的勵精圖治，此刻余懷國其實可以稱得上兵強馬壯、國強民豐，若接替的是一位壯年天子，定然能干出一番成績來。
不過余懷如今主要由太後垂簾听政，他隱約听說太後並不想輕易放權歸政，今後恐怕會有二聖內耗之憂。
“那師兄就多……”
“那麼你呢？”葉天來打斷李清瑤的話。
“我？”李清瑤怔了怔，旋即笑道，“當然，我也會努力，不過，定然不會是葉師兄的對手，若是在爭鋒里遇見，還請葉師兄不念舊惡，手下留情。”
李清瑤的實力在學院內部算不上最頂尖的那一批，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她年紀只有十六歲，無論天賦如何卓絕，修為比起那些二十歲左右的年長者還是稍遜。
只不過，李清瑤作為三重天，也有了參與七院爭鋒的資格。不僅如此，大賽規定，只要參賽者不超過二十歲，便可以不限次數的參加七院爭鋒。一般來說，李清瑤四年後還可以再參加一次。
“我們沒有舊惡……”葉天來低頭失笑。
“這話可不能亂說。”李清瑤食指放在唇邊，眨了眨眼，露出促狹之笑，“若沒有舊惡，那就是有舊情？”
葉天來望著李清瑤這總是面帶揶揄的笑臉，猶豫再三，深吸一口氣道︰“我很需要一門中中品步法，所以你的好意我收下了。但我也知道中中品的武學很寶貴，我不想白要你的東西，所以，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你為我做什麼？”
李清瑤笑了起來，葉天來好像終于看見她一抹真正的笑容，但這笑容並不甜美，反而透著一抹不知為何的譏誚和自嘲。
“那……帶我走？”
李清瑤歪了歪頭，眼眸升起一絲迷離的水霧。
“什麼？”葉天來一愣。
“開玩笑的。”李清瑤又笑了起來。
夜色如洗，星河瀲灩，然而千萬星辰不及她含笑的雙眸。那笑容似乎萬千風月，無月自明。仿佛浮生一覺，夢影仙塵。
“我什麼也不需要，我是李家的嫡女，我的父親是當今太僕，母親是御前執金吾……我還能需要什麼呢？”
她輕聲自語。
葉天來沉默著，他听出了李清瑤那份幽幽的長嘆。但他並不能為她做什麼，李清瑤自己也沒有過這樣的期待。
他滿心慚愧。他幫不了她，也不能回應她的心願。
“李師妹……我，曾經在一座洞府中，偶然間得到了這個，不嫌棄的話，請你收下吧，算是《浮光掠影》的回禮。”
葉天來猶豫再三，取出了一本武學書籍。李清瑤也不辨好壞，直接收入手環里。
“那就多謝葉師兄，我們又兩清了！”李清瑤似笑非笑，眼眸中卻又帶著一抹幽怨之意。
“我，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葉天來連忙擺手，心想李清瑤定然覺得自己拿出這個是想兩不相欠，從此劃清界限……于是連忙否認。
“我明白師兄的良苦用心，你所贈之物必然不凡。”李清瑤冷冷地說。
“那好像是一門音法的武學，我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覺得師妹你擅長音律，給你正合適。”葉天來連忙說，“我們還是朋友，你日後有什麼需要，只要我能幫得上忙，大可以來找我……”
“噗嗤……”
李清瑤忽然又是一笑，眼中再次露出那似有似無的玩味般的笑意，“師兄啊師兄，我只是開個玩笑，你何必如此，果然是容易被女人騙的類型。”
葉天來微怔，旋即反應過來自己又被耍了，又好氣又好笑︰“你啊……除了你之外，哪有壞女人會這麼擅長騙人的！”
“誰說的，你那位岳執令……”李清瑤眉頭一皺，又一揮手，“算了，罷了，不說她了。其實我確實有事相求。”
“什麼事？”葉天來笑，拍著胸脯，“但講無妨！”
李清瑤正了正神色︰“師兄一直在外歷練，那應該知道，這天地有多大吧？”
葉天來眨了眨眼︰“這天地有多大，我怎麼能盡數知曉呢？不過我確實走過很多地方。”
“那麼你能給我講講，這世界之外的故事麼？是否真的如那些話本一樣傳奇有趣？”
“你想了解什麼？”
“就了解你吧，那些你所看見，你所經歷的冒險。”
“那其實，很多時候很無聊的。”
李清瑤輕輕說道︰“可那也是，我永遠無法見到的……”
這一刻，葉天來對籠中之雀，仿佛又有了新的認知。
“好，那我們進去說吧，外面風大，你的傷還沒好。”葉天來望著李清瑤伶俜單薄的身子，點頭道。
兩人進屋，李清瑤請葉天來坐在幾案前，自己則隨便坐在一張椅子上，仿佛是听課的學生。
于是葉天來給李清瑤講了一段他剛離開葉家時的冒險……李清瑤凝神听著，微表情隨著葉天來的描述而不斷變化。
當葉天來說到自己被妖獸追擊，她就眉頭蹙起露出些許關切之色。當葉天來說到自己巧施手段無傷反殺妖獸，她就舒展眉心仿佛松了口氣。當葉天來說到自己又因禍得福，撿到了一位坐化強者的遺物，她的眼中便也跟著露出了一絲欣喜和笑意。
葉天來看在其中，說得便更加繪聲繪色。
“沒想到，葉師兄的經歷這麼精彩。”李清瑤笑著輕輕鼓掌，起身，“請稍等一下，我去後院打水，給你煮一壺茶來。”
“好，辛苦了。”葉天來說了半天，正好有些口渴，便也不推辭。
李清瑤走到後院打水，阿福跟在李清瑤的身邊，情緒莫名。
“你知道，葉天來給你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上品的武學？”李清瑤輕描淡寫。
“恭喜你，猜對了！”阿福情緒有些激動，“真的是上品武學！而且還是最少見的音法！”
“哦，知道了。”李清瑤依然淡淡的。
“你一點都不激動嗎？”
“還行，猜到了。”李清瑤自顧自點頭，“不愧是天命者，一出手就是上品武學。”
上品的功法和武學都極為難得，即便是李家，也只有一門上下品功法的殘篇。
在余懷國，除了王室，真正擁有上品武學的家族也就那麼三到五家。
阿福情緒激動︰“你小子真可以啊，還真讓你把他那個上下品的武學騙到手了！”
李清瑤瞥了他一眼︰“我請你說話憑良心，我至始至終，都沒有主動索取過任何東西，想法，我說了什麼都缺，是他非要給我的！”
“還沒要呢，他就主動送來了，這不顯得你手段高嗎？”
“你激動什麼，不說我又截胡人家天命者的機緣了？”
阿福微怔，然後輕咳一聲︰“唉，這玩意他本來也用不上，最多以後拿去換別的東西。再說了，只是一門上下品的音法，其實問題不大！不過我真的服了你了，居然真的讓他心甘情願地把上品音法掏出來了！”
“因為我會取舍，所謂取舍，就是欲取先舍。”李清瑤悠悠地說，“大部分男人其實很好哄的。只要你願意做出一點小小的付出，就能哄得他們死心塌地，心甘情願。這就是所謂的取之，必先予之。只是現在有些貪婪的蠢豬，一個勁地敲骨吸髓般地索取，不懂得取舍的意義，讓男人愈發冷靜和清醒，最後只能一個人巨嬰似的撒潑打滾，丑態做盡。”
葉天來坐在外屋，靜靜地等待著李清瑤燒水歸來。可他忽然看見幾案上的白紙有些放歪了，鎮紙隨意地壓在紙上。
以他的智力，很容易就還原出了經過。李清瑤應該是寫了什麼，但自己突然造訪，李清瑤不想讓人看見內容，便匆匆掩埋了起來。
趁著現在人不在，要看看嗎？他心中一動，可又覺得這樣有些無禮，他本不是什麼好事之人。
可是，葉天來想起李清瑤那眼神下悵然的輕嘆，猶豫片刻，小心翼翼拿起鎮紙，翻動鎮紙下的紙張。
沒翻幾頁，葉天來終于看見了李清瑤寫的東西，是一首古詩︰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月兔空搗藥，神木已成薪。白骨寂無言，青松豈知春。前後更嘆息，浮榮安足珍。
葉天來怔怔地望著，不由得呆住了……好悲傷的意境，讓人讀之都不由得為之心傷。
這時，李清瑤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葉天來連忙將幾案復原，心亂之下，差點踫翻了硯台。
“葉師兄，茶來了。”李清瑤仿佛什麼都沒有注意到，徑直給葉天來倒茶。
“哦好，謝謝……”葉天來有些心虛地低頭接受。
李清瑤看了眼鎮紙，對方果然看見她故意留下來的詩。
葉天來喝了口茶，又跟李清瑤說了些冒險經歷，直到夜深，約好明日再來，然後告辭離去。
“哦對了李師妹，我送你的那個武學被人施加了禁桎，只有到了四重天才能翻閱。”臨走之時，葉天來又提醒道。
“好，我知道了。”李清瑤笑道，“這是什麼高級武學，居然需要四重天才能夠翻閱？”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到時候應該就知道了！”
葉天來裝傻地揮揮手，大踏步離去。
李清瑤站在屋外目送，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才回到屋中。取出葉天來給的武學。
只見武學看起來破破爛爛，封面上寫著︰小鳳鳴訣。
鳳鳴？李清瑤眉毛一挑，和難道和傳說中的鳳凰有關？
龍、鳳是世間最強、最神秘的聖獸，成熟期的龍、鳳可能堪比巔峰天命者。和 們沾上一點關系，那都是寶貝中的寶貝！
如果真的是鳳鳴，那上下品就有點不夠看了，怎麼著也是上上品武學……或許只是和鳳凰有什麼淵源吧，所以才叫“小鳳鳴”。
只可惜現在還看不了。
“你可真是賺大發了！”阿福看著《小鳳鳴訣》嘖嘖，“你這可是‘初本’！誒，小子，想不想提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