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喜擦擦臉道︰“讓你辦的事兒怎麼樣了?包子呢?都讓你自己給吃了?”
    “沒有,我就吃了一個!”張來福從懷里把剩下兩個包子交給了賀雲喜。
    “活兒干得不錯,我就喜歡你這樣講信用的人!”賀雲喜也不含糊,數出來五個銅元,交給了張來福,又問道,“包子多少錢一個?”
    “三個包子兩個大子。”
    賀雲喜又給了張來福兩個大子︰“說好的,包子錢另算。”
    張來福覺得給多了,想著該怎麼找錢,賀雲喜擺擺手︰“不用找了,你都蹲了橋洞子了,一看就是缺錢的。”
    張來福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長衫︰“你不用笑話我,你這不也落魄了麼?”
    “我哪落魄了?”賀雲喜挺起了胸脯,“你哪只眼楮看我落魄了?”
    “你都成這模樣了還不落魄?你這是被誰給打了?”
    賀雲喜啐了口唾沫︰“被一個不知死的小崽子給打了。”
    “還嘴硬!”
    “嘴硬?”賀雲喜洗干淨了臉上的血跡,“你改天去問問那個小崽子,看看誰傷的更重?”
    “你鳥呢?被人搶走了?”張來福想起賀六爺手里總拿著個鳥籠子。
    “那能讓人搶走麼?我給你看看鳥哈!”賀雲喜往褲襠里一掏,掏出來個鳥籠子,鳥籠子里有一只畫眉,歪著腦袋,用一只眼楮盯著賀雲喜。
    賀雲喜從腰間拿出煙袋,抽了一口,把煙噴在了鳥籠子上。
    煙霧繚繞之間,畫眉滿足地聳了聳白眉毛,叫了兩聲。
    “看見沒,我這鳥好著呢!”賀雲喜還想給張來福好好介紹一下這只畫眉,卻見張來福一直盯著河水看。
    他真渴了。
    “千萬別喝生水,都蹲了橋洞子了,要是再病倒了,這條命不就撂在這了?”賀六爺從懷里拿出來一個酒壺,扔給了張來福,“喝這個吧。”
    張來福拿著酒壺愣了片刻。
    賀六爺哼了一聲︰“怎麼,怕我害你?你身上一個大子兒沒有,我圖你什麼?”
    張來福打開酒壺,喝了一口,一股暖流從喉嚨順著食道,滑進了胃里。
    把酒壺還給了賀雲喜,張來福靠著橋墩子坐下了。
    賀雲喜坐在張來福身邊,一並看著河水發呆。
    對岸傳來了一陣歌聲,張來福听不懂歌詞,但能听得懂旋律,那旋律是歌劇《卡門》。
    賀雲喜抽著煙袋,朝著對岸噴了口煙︰“這歌是夢夜廊傳來的,以前那地方是個戲園子,我還總去捧場,現在改成了洋人的劇院,不弄正經玩意兒,弄幾個洋人在那鬼哭狼嚎,我也懶得去了。”
    炖菜的叫花子笑了一聲︰“你也得去的起!”
    “我怎麼去不起?”賀雲喜又抽了一口煙袋,他這煙袋很神奇,不用點火,總能冒煙兒,“改明天我把夢夜廊包下來,誰都能進,就不讓你進。”
    要飯的滿臉不屑︰“你就吹吧,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模樣,為了湊個熱鬧,還給祝由科大夫捧場去了,那行都是什麼人?那行都是騙人的!你也真豁得出去這張老臉。”
    張來福看了看叫花子和賀六爺。
    這兩人應該認識,而且還是熟人。
    張來福對那要飯的說道︰“那個祝由科大夫不是騙人的,他有真本事,他能抓鬼。”
    “啥?”要飯的放聲大笑,差點笑岔了氣,“你說祝由科的大夫會抓鬼?祝由科的大夫要是會抓鬼,要飯的花子也能登天!”
    “信不信由你,”張來福懶得和要飯的多說,“那人確實有真本事。”
    賀六爺抿了口酒,問張來福︰“知道那人有真本事,你怎麼還去找茬兒叫板?要不是我幫你把事情圓下來了,你今天不給他好好賠個禮,你都別想走。”
    張來福也一直惦記著這事兒︰“我是找完了茬兒,才知道他有真本事,要是以後還能見到他,我確實得給他賠個禮。”
    賀六爺笑了笑︰“你說的對,是該給人家賠個禮,那個祝由科大夫不是騙子。
    可這要飯的說的也對,祝由科的大夫不會抓鬼,要飯的花子也登不了天!”
    說話間,賀六爺一直看著要飯花子。
    叫花子吃著炖菜,卻還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賀雲喜又看了張來福一眼︰“你跟人家叫板,我幫你撐起了場面,場面那麼熱鬧,你怎麼沒看完就走了?”
    張來福也沒隱瞞︰“生死攸關的時候,哪還有心思看熱鬧。”
    賀雲喜愣了片刻,隨即笑了笑︰“你這人一根筋,一根筋也有一根筋的福分。”
    一陣寒風吹來,張來福裹緊了身上的長衫。
    賀六爺又把酒壺遞給了張來福︰“再喝一口吧。”
    張來福又喝了一口酒,身子暖和了不少。
    他還剩下半個包子,就著這口酒,一起吃下去了。
    賀雲喜沖著要飯的喊道︰“把你那菜也拿來吃一口。”
    要飯的抱著鍋子,背對著兩人︰“我就不給!”
    賀六爺皺眉道︰“我不吃你的,給這後生吃一口。”
    “那我就更不給了!”要飯的看了看張來福,“年紀輕輕,怎麼不自己找個營生?”
    “找什麼營生?”賀六爺把鳥籠子放在旁邊,裹了裹碎爛的衣裳,“營生沒那麼好找,找著了也沒那麼好做,有的吃就吃著,有的睡就睡著,想那麼遠干什麼?”
    賀雲喜靠著橋墩子,嘴里含混的哼哼著《四郎探母》的戲文。
    張來福看著越發模糊的波光,听著忽遠忽近的歌劇,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他突然听到了賀雲喜的聲音。
    “小兔崽子,你到底打不打?”
    張來福一驚,什麼打不打?他跟誰說話?
    “你都這模樣了,現在要是打,算我欺負你。”
    說話的,是那個要飯的。
    “臭叫花子,別那麼多話,爺爺我都來了,要打就趁早,誰欺負誰可還不一定!”
    “賀六爺,我是真舍不得下手,那賣包子的都把你打殘了。”
    “那賣包子的都快沒氣兒了,這兩年他是別想出來活動了,你過來試試,看你禁不禁打。”
    哪個賣包子的?
    都打沒氣了?
    這是有什麼深仇大恨?
    要飯花子道︰“你是怎麼找到那賣包子的?你們倆不是有規矩麼?不能直接見面,必須有人牽線。”
    賀六爺看著張來福︰“牽線的就是這個傻小子,我先告訴你,你跟我打可以,但你不準打他,他今天給我辦事了,還辦成了。
    到了明天,他出了什麼事兒我都管不著,今天誰都不準動他!”
    什麼情況?
    我牽線了?
    我就是幫他買了倆包子。
    他不是要買包子麼?怎麼還把賣包子的給打了?
    張來福想睜開眼楮看看,酒勁兒忽然往上撞,張來福又睡著了。
    晚風很涼,張來福睡得很踏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