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鷹澗兩側的矮樹叢中,梁山眾好漢已埋伏了整整三個時辰。從黎明前的黑暗,到日上三竿,再到烈日當空,最後直至日頭偏西,將山巒染上一層疲憊的金紅色,官道上除了零星幾個行腳商販和樵夫,始終不見囚車的影子。
山間的蚊蟲開始肆虐,叮咬得潛伏的漢子們心煩意亂。起初高昂的戰意,在漫長得近乎凝固的等待中,漸漸被焦躁和疑慮取代。
“直娘賊!這祝家莊的龜孫,莫非是怕了俺們梁山,不敢走了?”燕順壓低聲音,不耐煩地拍死頸脖上的一只花腳蚊,黑臉上滿是慍怒。
杜遷也甕聲甕氣地抱怨︰“寨主,這都啥時辰了?再等下去,天都黑了!莫不是那祝彪睡過了頭?”
武松雖未說話,但緊握樸刀刀柄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顯見內心同樣不耐。花榮伏在制高點的岩石後,目光依舊銳利地掃視著官道盡頭,但緊繃的嘴角也透露出一絲凝重。
王倫藏身灌木之後,眉頭越皺越緊。按照“諦听營”的情報,祝家莊清晨出發,午時前後必定經過落鷹澗。如今日頭都已西斜,絕無可能還未到。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心中升起。
“朱貴兄弟,”王倫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諦听營’的消息,可有紕漏?”
朱貴亦是滿頭大汗,既是熱的,也是急的。他連忙道︰“寨主,昨日探子親眼見祝家莊準備囚車、點齊人馬,定于今早出發,絕無虛假!除非……除非有突發變故!”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卻輕巧的腳步聲從後方山林傳來。片刻後,時遷如同狸貓般躥到王倫身邊,臉上帶著奔波後的塵土和一絲惶惑。
“寨主!各位哥哥!出變故了!”時遷喘著氣,急聲道,“屬下剛剛接到前方最新探報!昨夜三更時分,濟州府派了一隊精干捕快,持知府手令,連夜趕到了祝家莊!說是要連夜提審晁蓋、宋江等一干重犯,核實口供,故而……故而今日的押解取消了!眼下祝家莊內外戒備森嚴,如臨大敵,莊門緊閉,許進不許出!”
“什麼?!”王倫猛地攥緊了拳頭,一股被戲耍的怒火直沖頂門。他精心布置的埋伏,眾兄弟苦候一天的辛苦,竟因對方臨時的變故而付諸東流!
“濟州府這幫鳥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武松恨恨地一拳捶在身旁的樹干上,震得枝葉簌簌作響。
楊志嘆了口氣,收刀入鞘︰“看來今日是白忙一場了。”
花榮也從岩石後躍下,對王倫搖了搖頭,示意遠處依舊毫無動靜。
王倫深吸幾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怒火和失望。事已至此,責怪“諦听營”已無意義,情報工作本就存在滯後性與不確定性。
“傳令下去,”王倫的聲音恢復了冷靜,卻帶著一絲寒意,“撤!回山!”
眾頭領雖心有不甘,但軍令如山,只得悻悻然招呼手下弟兄,從各自的埋伏點撤出。來時悄無聲息,歸時卻難免帶上了垂頭喪氣的意味。落鷹澗依舊寂靜,只余下梁山眾人撤離時輕微的腳步聲和幾聲壓抑的咒罵。
隊伍沿著來路返回,氣氛沉悶。直到天色完全黑透,眾人才抵達水泊邊緣,登上接應的船只。船隊啟航,駛入茫茫夜色籠罩的浩渺水泊。
月色朦朧,水波不興。船行至半途,負責 望的水軍頭目忽然來報︰“寨主,前方水面上似乎飄著個黑影,像是……像是個人!”
王倫心中一凜,命船只靠近。眾人舉火望去,果然見一人扒在一塊碎裂的船板上,隨著水波起伏,似乎已昏迷,看衣著並非梁山水軍。
“撈上來!”王倫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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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氣!快,拿傷藥和干衣服來!”王倫吩咐道,又讓人給他灌了幾口溫酒。
一番救治,那丑臉漢子悠悠轉醒,猛地咳嗽起來,吐出了幾口渾水。他茫然四顧,看到周圍一群陌生、精悍的面孔,先是驚恐,待看清眾人雖帶刀兵卻無立刻加害之意,尤其是王倫氣質文雅中帶著威嚴,不似尋常賊寇,才稍稍安定。
“多……多謝諸位好漢救命之恩!”他掙扎著想爬起來行禮,卻牽動了傷口,痛得齜牙咧嘴。
“不必多禮。”王倫扶住他,“你是何人?為何身受重傷,飄蕩在我梁山水泊?”
那丑臉漢子听到“梁山”二字,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色,有驚訝,有猶豫,最終還是咬牙道︰“小人……小人乃是獨龍崗李家莊大管家,杜興,人稱‘鬼臉兒’!”
李家莊?杜興?
王倫與身旁的朱貴、林沖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原來是杜主管。”王倫不動聲色,“你怎會落得如此境地?李應李莊主可好?”
提及李應,杜興頓時情緒激動,虎目含淚,悲憤道︰“好漢有所不知!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已被那背信棄義的祝家父子,設計擒拿,如今生死不明啊!”
“什麼?!”眾人皆驚。王倫心中那個關于晁蓋等人如何被擒的謎團,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杜主管,慢慢說,究竟怎麼回事?”王倫讓人又給杜興遞過水囊,沉聲問道。
杜興飲了口水,平復了一下情緒,恨聲道︰“前幾日,有一伙人逃難至我李家莊投奔,為首的名叫晁蓋,還有吳用、公孫勝、劉唐、朱ほ、雷橫。我家主人素來仗義,又與那朱ほ、雷橫有舊,見他們被官府追拿得緊,便暫且收留了他們。”
果然如此!王倫暗道。晁蓋等人是投奔了李應!
“後來呢?”花榮追問。
“後來,不知怎地走漏了風聲,官府追查得緊。我家主人覺得獨木難支,便帶著晁蓋等人,親自前往祝家莊,想與祝朝奉商議,如何應對官府,或可將他們送往別處安身。畢竟三莊同盟,守望相助……”杜興說到這里,聲音哽咽,滿是悔恨,“誰知……誰知那祝朝奉老賊,見利忘義!他假意答應商議,卻在酒宴之上,埋伏下刀斧手,將我家主人連同晁蓋等七人,一並拿下!小人當時隨行在側,拼死抵抗,身受重傷,僥幸殺出重圍,跳入莊後水道,才得以逃脫……”
眾人听得面面相覷,雖已猜到幾分,但親耳听聞盟友如此背信棄義,仍是感到一陣寒意。
杜興繼續道︰“這還不算完!就在昨日,祝龍、祝虎那兩個賊子,竟率領大批莊客,闖到我李家莊!他們聲稱我家主人‘勾結悍匪晁蓋,搶劫花石綱、漕糧、生辰綱,罪大惡極’!不由分說,便抄了我家,將莊內錢糧財物搶劫一空,莊客或被驅散,或被迫投降!小人……小人無力阻止,只得趁亂逃出,想尋條小船去外地求援,不料船至水泊中央破損沉沒,若非諸位好漢搭救,杜興已葬身魚腹矣!”
說到最後,杜興已是泣不成聲,既有對主人遭遇的悲痛,也有對家業被毀的憤恨,更有對祝家莊卑劣行徑的切齒之仇。
王倫听罷,心中豁然開朗,之前所有的疑團瞬間串聯起來。他看向眾頭領,沉聲道︰“諸位兄弟,都听明白了?祝家父子,為了獨佔擒拿‘巨寇’的功勞,以及貪圖李家莊的財富,不惜撕毀三莊盟約,背後捅刀,將盟友李應連同避難之人一網打盡!此等行徑,禽獸不如!”
“無恥之尤!”林沖冷哼一聲,臉上滿是鄙夷。
“俺早就看那祝家莊不是好東西!”武松怒道,“哥哥,這等卑劣小人,不配立足于天地間!俺們這就殺上獨龍崗,踏平他祝家莊,救出劉唐兄弟,也為李莊主和杜主管報仇雪恨!”
“對!踏平祝家莊!”
“救劉唐!殺祝賊!”
燕順、杜遷、宋萬等一眾頭領群情激憤,紛紛請戰。連新加入的楊志、花榮也面露怒容,顯然對祝家莊的所作所為不齒。
王倫目光掃過眾人,知道軍心可用。他沉吟片刻,分析道︰“祝家莊如今擒獲眾多要犯,又吞並了李家莊部分勢力,氣焰正盛。但其背信棄義, internally(內部)必然人心不穩,那扈家莊得知消息,也未必再真心與其同盟。此時攻打,正是時機!”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變得鏗鏘有力︰“其一,劉唐是我梁山派出的兄弟,不能不救!其二,祝家莊如此行事,天怒人怨,我梁山替天行道,正當除此惡霸,為民除害!其三,獨龍崗三莊錢糧廣積,若能攻下,可極大充實我梁山實力,以應對將來朝廷更大規模的圍剿!”
“寨主英明!”眾頭領齊聲應和。
“好!”王倫決然下令,“回山之後,即刻準備!林沖、花榮、楊志、武松、燕順、王英、鄭天壽、黃信、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朱貴、時遷……所有頭領,除杜遷、宋萬率五百弟兄留守山寨外,其余人馬,傾巢出動!目標,獨龍崗祝家莊!”
“謹遵寨主號令!”吼聲在夜間的湖面上回蕩,驚起了遠處蘆葦蕩中的幾只水鳥。
杜興听著這山呼海嘯般的應和,看著眼前這位氣度不凡、決策果斷的梁山泊主,心中震撼莫名,原本絕望的心底,重新燃起了為主人報仇、奪回家業的希望之火。
“王寨主!”杜興掙扎著跪倒,“杜興願為向導,助梁山破莊!”
王倫親手扶起他︰“杜主管有傷在身,暫且安心休養。破莊之時,還需你指點路徑。”
船隊劈波斬浪,向著梁山方向疾馳。夜色深沉,但每一艘船上,都燃燒著熊熊的戰意。一場規模遠超此前任何一次戰斗的攻堅戰,即將在這暗流涌動的水泊邊緣,悍然爆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