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延把已經淋的濕乎乎的樣本提進來,放在聞熹手指的塑料布上。
聞熹蹲下看了看,又從櫃子里拿出一床單子,遞給宋清延。
一直關心樣本的魏昌學看到,連忙拒絕,“小同志,這些東西都是頂好的,別拿出來了,弄髒弄壞了不好。”
“東西就是用的,你們好不容易帶回來的樣本,肯定珍貴。”
外面風雨交加,走在路上都有隨時被風刮走的危險。
饒是如此,這一行人還是將樣本隨身帶著,足以證明這些東西的重要性。
宋清延深邃的目光里,審視的意味漸漸淡去,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魏教授,收下吧,回頭我們再好好感謝。”
魏昌學遲疑著,微微點了點頭。
屋外的風雨一時之間沒有停歇的意思,聞熹從煤爐上取下水壺,一人給她們倒了杯熱水,又起身回到廚房,拿出幾個粗糧饃饃放在旁邊。
“家里沒多少吃的,湊合墊墊肚子。”
魏昌學聞到饃饃的香味,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忙活了大半天,他們原計劃是趕回兵團吃飯的。
早上出門的時候,勤務兵就提醒過他,今天可能會有暴風雨。
但改良的任務沉甸甸地壓在身上,魏昌學哪里還顧得上天氣,別說暴風雨,就是下刀子,也一定要把樣本帶回來。
果不其然,剛把最外圍那一圈荒地的樣本采集完成,黑壓壓的烏雲就飄了過來。
宋清延當機立斷帶著東西走,只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大雨傾盆落下,他們只能一邊往回走,一邊尋找能夠避雨的地方。
好不容易敲開聞家的門,這會兒身心都放松了下來,魏昌學才感覺到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他對聞熹和聞裕昌點點頭,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小同志,我就不客氣了。”
宋清延和勤務兵沒動。
聞熹知道他們的規矩,也不強勸,只是默默地添水。
看他們用過的毛巾都已經濕潤了,便收拾過來,拿了兩條新的,放到桌邊。
聞熹把所有用過的毛巾簡單清洗了一番,擰干後掛在煤爐旁邊,借著熱氣烘干。
宋清延沒吭聲,沉沉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聞熹的動作,男人嘴角抿成一條直線,誰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麼。
簡單吃過東西後,精神恢復了不少的魏昌學從帆布包里掏出筆記本和筆,開始整理今天的觀察數據。
聞熹注意到魏昌學寫字的時候,微微眯眼,猜到了大概,拾起地上引火的小木棍,將煤油燈的燈芯輕輕撥亮了一些。
細微的動作落在宋清延的眼里,沉默如山的男人,手指微微頓了一下。
魏昌學也注意到了光線的變化,抬頭對聞熹感激地笑了笑,繼續埋頭奮筆疾書。
偶爾魏昌學會停下來,嘴里低聲嘟囔著什麼。
聞熹時不時把掛著的毛巾翻面,听到魏昌學的話,輕聲說道,“魏教授,您剛才想說的,不是形態改變,對嗎?”
屋子里瞬間安靜了,只剩下外面嘩啦啦的雨聲。
魏昌學猛地抬起頭,鏡片後的眼楮驚訝地睜大,不可思議的看著聞熹,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寶貝似的。
勤務員一臉茫然,他看向宋清延,用眼神詢問營長這是怎麼了?
宋清延抿著唇沒說話。
“小同志,你……你懂這些?”魏昌學隱隱激動聲音里充滿了驚喜,“你上過學?”
聞熹捋了下耳邊的碎發,語氣平靜,“我在寧市讀過大學,學過一些農學,也懂點外語。”
“您筆記里的幾篇文獻,我踫巧看過一些。”
聞熹沒撒謊,在父母還沒鬧離婚之前,是打算把她和聞然都送到國外繼續深造的。
當初陳英就對她一個女孩子小小年紀,要去學種地頗有微詞。
“一個女孩子家家,不想著怎麼打扮得光鮮亮麗,好好嫁個好人家,一天天想著去刨土種地?簡直不知所謂。”
那時候聞裕昌工作很忙,但對于聞熹的想法卻很支持。
聞熹記得,父親當時說的是,“我們家往上數兩代,也是在鄉下種地的農民。所以勞動人民沒什麼不好。”
“熹熹,只要是你真心喜歡,並且能夠堅持下去,爸爸就支持你。”
坐在一旁的聞裕昌听到他們的談話,出聲替女兒證明,“魏老師,熹熹說的沒錯。”
“要不是因為我……熹熹這會兒應該還在讀書呢。”
熹熹。
聞熹。
宋清延在心中默默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唇齒間咀嚼出不一樣的意味。
魏昌學聞言頓時激動起來,“太好了!沒想到在這里能遇到懂行的小同志,你再看看這里……”
魏昌學把筆記本遞到聞熹面前,指著自己不太確定的地方和聞熹討論起來。
聞熹也不推辭,仔仔細細看了整頁的記錄後,指著筆記上的幾處標記,用流利的英語復述了幾個術語,又用中文清晰清晰地解釋了自己的看法。
魏昌學越听,眼楮越亮。老教授像是踫上了知音一般,連連點頭。
他看向聞熹的眼神里充滿了欣賞,甚至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小同志,你這水平,進我的研究小組都夠了!要不要考慮一下?”
宋清延坐在一旁,看著從到肅州以來,第一次露出如此相談甚歡表情的魏教授,心知肚明是因為他們今天遇到了聞熹。
這個來自寧市,看起來嬌滴滴的溫室玫瑰,卻在真正接觸起來的時候,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面。
聞熹行事干脆,照顧人細致卻不露痕跡。
有一種扎根于這片土地的堅定與豁達。
最讓宋清延觸動的是,在他們二人之間,除了那層還未正式言明的關系之外,居然還有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
剛剛兩人同時伸手,想要扶住被風吹得晃動的煤油燈。他放在桌上的空杯,不一會兒就會倒上的溫水。
沒有想象中的為難,只有一種直白而不矯情的順暢。
就像那天在聞家門口,亂成一鍋粥的態勢之下,聞熹依舊能夠冷靜地審時度勢,適時反擊。
今天也是如此,在肅州這種簡陋艱苦的環境下,聞熹還是如魚得水,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
窗外閃過幾道手電筒的光束。
一個有幾分熟悉的喊聲由遠及近。
“聞熹,聞熹!你在不在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