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宜培微微瞪大眼楮,沒想到聞裕昌居然離婚了。
他迅速和妻子交換了個眼神,打著哈哈換了話題,“老聞,是我魯莽了。”
“你和聞熹這是……被送到肅州來的,和我們當初一樣?”
聞裕昌搖了搖頭,“是我主動申請的,熹熹她懂事,願意跟著我一塊兒過來。”
金宜培露出一絲原來如此的笑容,“好好好,能在肅州踫到熟人,是我的幸運。”
“老聞啊,我比你早到幾年,在你面前托個大。”
“以後有什麼事,踫到什麼困難,就來找我金宜培。別的不敢說,在第三生產大隊,我專門負責買種子,到時候……”
金宜培湊到聞裕昌耳邊,壓低聲音說,“作為同鄉,我肯定會多多照顧你。”
聞裕昌听完,沒接話。
聞熹站在父親身邊,突然余光里多了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轉頭一看,是金宜培的女兒,蹲在聞熹的背包前,不知道在翻些什麼。
女孩從包里掏出一張雞蛋餅,看著上面油汪汪的面皮,還有食物散發的絲絲縷縷的雞蛋香,饞得她口水都要下來了。
女孩正要把餅往自己嘴里送,一只縴細白皙的手伸了過來,用力按住了她的胳膊,讓她進食的動作沒法繼續。
女孩瞪圓了眼楮,驚訝地看著面無表情制止自己的聞熹,嗷一嗓子喊出來。
“媽!她拿我的餅!”
金宜培的妻子沒辦法繼續裝聾作啞,走過來,裝模作樣地呵斥道,“金小朵,你怎麼能拿聞姐姐的東西呢?你要吃,得和大人說啊!”
“只要你說了,聞姐姐肯定會給你的,怎麼能自己伸手拿呢!”
金宜培的妻子一邊說,一邊討好地看著聞熹,“聞熹啊,小朵餓了,一張餅子而已,你不會介意吧?”
女人一邊說,一邊幫著金小朵用力。
聞熹手上的力道一點不松,小朵媽搶不過,臉上的表情有些掛不住,尷尬地拍打金小朵的手,“小朵,松手。”
“你聞熹姐姐不舍得呢,不會給你的!”
金小朵覷了一眼表情冷淡的聞熹,混不吝的勁頭瞬間就上來了。
她“哇”的一聲躺倒在地上,手腳胡亂蹬踹,揚起一片塵土,扯著嗓子干嚎,“我就看看,聞熹姐姐,你怎麼能打人呢!你小氣,吃你張餅子能怎麼樣?”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熟練絲滑,甚至連嘴里的抱怨都沒有一點磕巴。
像是已經操練過上百次,這動靜簡直讓聞熹嘆為觀止。
一旁談話的金宜培繃不住了,走過來呵斥道,“金小朵,你給我起來,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金小朵怕她爸,金宜培臉色一沉,孩子立刻起身,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抽抽噎噎地哭訴,“爸,就是一個餅而已……”
金宜培心中暗罵自家孩子不爭氣,當著外人的面,只能努力維持住面上的平和。
“老聞啊,不怕你見笑,”金宜培好脾氣地搓著手,推心置腹地說,“我們家分了四畝地,就我和小朵媽兩個人忙活,家里老的小的都顧不上。”
“小朵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胃口好得不得了,你看既然孩子喜歡……”
金宜培說著,轉向聞熹,想要賣一賣自己的老臉,“聞熹啊,就當叔叔跟你借……”
金宜培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聞熹已經把餅仔仔細細地包好,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背包里。
聞熹把拉鏈拉好,一臉莫名地看著卡殼的金宜培,“怎麼了,金叔叔?”
金宜培的表情,比吞了一只蒼蠅還難看。
“餅,花生油烙的雞蛋餅!”金小朵還惦記著那張雞蛋餅。
手上還殘留著油香,金小朵想到剛才手里暄軟的餅,就忍不住咽口水。
小朵媽心疼孩子,語氣里帶著壓制不住的火氣,“聞熹,你是姐姐,我們兩家又是同鄉,一張餅而已,就不能分給小朵一點嗎?”
“這麼大的人了,一點道理都不懂。跟個孩子有什麼好計較的!”
聞熹放下來的手一頓,半天才忍住打人的沖動。
她現在有點理解田靈的憤怒了。
對上金家這些自私自利,自以為是的人,真是渾身長滿了嘴都說不清楚。
“小朵媽,”聞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第一,剛才金小朵是偷偷從我包里偷出來的,不是嘗一口這麼簡單。”
“第二,我烙的餅,是我和我爸的午飯,一人一張,我們剛到大隊,還沒領到糧食,吃的都是自己帶過來的一點儲備糧,自己都不夠吃。沒辦法分給手腳不干淨的人吃。第三,”
聞熹頓了頓,目光掃過金小朵那張涕泗橫流,一臉不忿的臉,又回到小朵媽那張刻薄陰狠的臉上。
“你家金小朵已經十來歲了,不是兩三歲,該懂規矩了。您要舍不得教,以後出門在外,總有別人會替您教,到時候可就不是丟臉這麼簡單了。”
小朵媽被聞熹這段話噎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她沒想到聞家這個姑娘嘴巴這麼厲害,一點面子都不給,她指著聞熹,“你……你怎麼說話的,什麼叫我不會教孩子……”
“我說的是人話,講的是道理。”聞熹不咸不淡地背起包,“有這個和我理論的功夫,不如趕緊帶餓壞了的孩子回去,好好給孩子做頓飯吃,別放出來天天翻別人的包!”
聞熹說完,扭頭對聞裕昌說,“爸,我們走,換個地方吃飯去,杵在這里沒胃口。”
聞裕昌嘆了口氣,對金宜培微微點頭,跟著聞熹走到遠一點的樹下去了。
“看看!老金,這就是你費勁巴拉要討好的同鄉!”小朵媽一把拉過孩子,看著金小朵還在抽噎的樣子,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高高抬起手,對著孩子的後腦勺就是幾下!
“啊!疼,媽,我疼!”金小朵被打得嗷嗷直叫喚,眼淚卻再不敢流出來。
“夠了!”金宜培大吼一聲,“趕緊滾回家做飯,還嫌不夠丟老子的人嗎?!”
金宜培面上烏雲翻滾,咬牙切齒地盯著聞裕昌父女離開的方向,牙縫里露出幾個字。
“聞裕昌,聞熹……你們好得很!”
聞熹尋了棵大樹,正好離自家責任田不遠,還不用看見金家人那張精于算計,把全天下人都當傻子的臭臉。
聞熹從包里把雞蛋餅掏出來,遞給聞裕昌,“爸,吃飯。”
聞裕昌接過食物,猶豫了片刻,還是好心提醒,“熹熹,剛才的事……”
“爸,你不用擔心。”聞熹撕下一塊雞蛋餅,小口小口地吃著,就著溫水咽下去之後,才繼續說,“我們現在一窮二白,有的不過是一點糧食和糧票,金宜培他們就算想要借,我也不會給。”
“剩下的,全要靠我們自己的手去爭取,更不用看金宜培的臉色。”
聞裕昌嘆了口氣,小李的聲音響了起來。
“聞師傅,聞熹同志,你們怎麼在這兒?”
聞熹轉頭一看,小李身後還跟著個熟人。
顏一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