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鶴振翅,俯沖而下,落在青石廣場上。
狂風卷動間,立刻有老道人上前,將其引到一旁。
“外門的?”
“是。”
“自去啟功院登記名姓。”
老道人五十出頭,卻不似外門凡役顯得衰邁,反而朱顏鶴發,氣血充足。
姜異打個稽首︰
“敢問這位前輩,啟功院在哪個方向?我頭回來,不太熟路。”
老道人斜睨一眼,本不欲接話。
畢竟那身外門凡役的灰色道袍足以表明身份,讓他失去交談興致。
但瞅著姜異年歲頗小,生得白淨,眉宇間蘊著瑩瑩玉色,不像久在工房操勞的短命牛馬。
老道人略微停頓,多問一句︰
“你是哪位執役介紹來的?”
“承蒙赤焰峰淬火房楊執役引薦,來內峰听候傳功長老講課。”
姜異沉聲說道。
赤焰峰的楊峋?
果然是個有路子的凡役。
老道人臉色變得和善,揚手指道︰
“往那邊去,有間院子,跟看門的道人說一嘴就行。對了,長老一般未時到,你最好巳時過去佔個位子,不然就得站著听了。”
姜異道了聲謝,旋即心想︰
“倒是跟參加教授講座一般,座位緊俏。”
他依著老道人所指,果真看到廣場一角錯落著青瓦白牆的小院。
大門半開著,有名中年道人靠在邊上打盹兒。
“這內峰的‘師兄們’瞧著都挺懶散悠閑,像養老一樣。”
姜異思忖著緩步上前,輕聲喚道︰
“這位……師兄,敢問外門凡役可是在此登記。”
中年道人許是做著美夢,突然被打攪頗為不爽,擺擺手道︰
“去去去,自己到那兒寫名字!莫來煩我!”
姜異和氣一笑,說聲“打擾師兄了”。
其人便伏在門口設立的長條桌案,提筆寫下“赤焰峰淬火房姜異”八個字。
他算看出來了,內峰對待凡役的態度,大概是“臭外門的來咱們這里要飯”。
不說無比厭憎,卻也存在明顯嫌棄。
登記完畢,姜異又轉回到老道人那里,拱手道︰
“在下想問前輩,傳功長老往常都在何處開壇講法?”
他並非空口白牙,隨著話音落地,幾張大紅符錢輕飄飄遞到老道人手上。
外門凡役進到內峰,自是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
也不知道賀老渾當年挨了多少冷眼,方才打探清楚情況。
“看見那道台階沒?你一路爬到頭,瞅著三丈來高的石碑便是了。”
老道人麻溜兒收起符錢,為其解惑。
末了,可能是看在姜異懂事的份上,又補充道︰
“我見你人也機靈,額外送你一句,佔位子的時候長點心,別傻乎乎踫前面的蒲團。”
姜異心頭一凜,想來內峰也是等級森嚴之地,稍不注意僭越冒犯,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他再次打個稽首,這問路的符錢倒也沒白花,買來一忠告。
“比起氣機渾濁,鬧哄哄如菜市場的外門,內峰確實清靜許多。”
姜異沿著石階拾級而上,約莫行了半個時辰,眼前豁然開朗。
他長舒一口氣,昂首邁上寬闊平地。
身側有塊數丈高的寬大石碑極為醒目,上書“觀瀾”二字。
“每日催促著外門四峰凡役上工的鐘聲,便是從這兒傳出。”
這會兒剛過巳時,人並不多,只有零零散散幾點身影,觀其穿著,皆為灰袍。
“估計都是外門的上進凡役。”
姜異默默站在後方,目光筆直越過數十丈遠,見著一九尺高台,周遭放著銅磬鐘鼓之物。
再往上,便是五色土築成的法壇,居中放一蒲團。
台下設著座,分別擺有百來只材質各異的藤草蒲團,充當內峰弟子以及外門凡役的位子。
姜異尋了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未時將近,人流漸多,喧囂聲起。
“徐長老十日開一次壇,可叫咱們苦等!”
“是極是極,听聞許師兄流年不利,倒霉得很。”
“前陣子才在赤焰峰打殺一凡役,賠掉不少符錢……”
姜異抬頭望去,內峰弟子皆著玄袍,個個氣血飽滿,目放精光,宛若虎狼成群,威風凜凜。
他們坐在高台下方,佔據前列蒲團,彼此談笑風生。
旁人躲得遠遠,不敢靠近,仿佛劃出涇渭分明的一條線來。
只不過前兩排始終空著,很顯然那是“大師兄”、“大師姐”的專屬位子。
“上下尊卑的規矩講究,無處不在啊。”
姜異暗道一聲,隨後感慨︰
“未滿十八,初到內峰,宛若嘍�@ br />
只盼望下次再來,能離法壇更近些。”
鐺鐺鐺!
銅磬被敲響,悠長音波傳遍四方。
所有人神色一肅,齊齊收住雜音。
只見一位面容清 ,長須垂胸的老者駕風而來,徐徐落于高台,跌趺在蒲團上。
這位正是門中的傳功長老,據說姓徐,乃內峰數一數二的“大人物”。
“老夫上次說了東勝洲的風土人情,西彌洲的叢林法脈……今日不講法講道,只講古講史,好叫你們曉得咱們閻浮浩土是個甚麼樣子。”
徐長老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宛若獅子鳴,蘊含著莫大威勢。
讓底下听課的眾多弟子、些許凡役斂聲屏氣。
姜異掃過高台前兩排,發現蒲團依舊空著,心想道︰
“人沒來,位子都不敢動,真是等級森嚴。”
他收斂雜念,聚精會神听徐長老這堂講古課。
畢竟花了數百符錢,自己可不能開小差!
“閻浮浩土,相傳乃萬天萬道之祖地,歷經數次大災浩劫而不毀不滅。
據說在比前古更久遠的時代,遠遠不止有四方洲陸……”
徐長老例行東拉西扯一通,講著大篇幅的懷古之言,提煉下來無非就一句話。
咱們閻浮浩土祖上曾闊過!
“妥妥的水課時。”
姜異腹誹道。
“那為何只剩下四方洲陸了?”
有內峰弟子提問道。
這算是坐在前列的好處,能夠讓傳功長老答疑解惑。
倘若後排的凡役開口打斷,便叫“僭越無禮”。無疑是要挨罰的。
“這樁事眾說紛紜,至今尚未有公論。老夫只挑流傳最為廣泛的幾種來講。
一是發生大戰,讓仙佛妖魔,諸聖道君打爛了。地火水風重演排布,只余下四洲。”
!
眾人皆倒吸涼氣,對于練氣小修實難想象。
究竟是什麼樣的大神通,才能抬手打沉洲陸,崩碎日月。
“另外也有一說,稱是大寂滅下,諸聖道君拼盡全力護住閻浮浩土,保下四方洲陸……”
徐長老講到這里明顯有些揶揄,想必是不信的。
“最後嘛,有傳言前古之前,臨近中古,一魔道巨擘悖逆天公,硬生生從閻浮浩土奪走一方洲陸,逃向天外。”
姜異聞言面容古怪,這可真是字面意義上的“背井離鄉”。
“此舉不知為何,引發眾多道君效仿,你分一塊我分一塊,故而閻浮浩土只剩下四方洲陸……當然,這更像玩笑戲言,不足信也。”
徐長老緊接著又答了幾問,慢慢地把話題拉回到南瞻洲。
“最後再與你們講講‘道統之爭’。別看當今的閻浮浩土,只有‘仙’、‘魔’、‘妖’、‘佛’四大道統。
實則早在前古之初,大概十二萬八千四百年前,曾有一驚世籖赫的無上法脈,險些就立下第五座道統,再開一方洲陸。”
此番宏大開場立刻就吸引住眾人,甭管內峰弟子亦或者外門凡役,皆用期待眼神看向高台之上的徐長老。
這讓後者頗感滿意,慢悠悠道︰
“卻說十二萬八千四百年前,有一法脈以‘劍’為憑,證大道登位業。
自東而起,闢開太虛,打咱們南瞻洲借道而過,殺向西彌洲,要與佛道大能爭個高低。
具體如何,你我不得而知,但從流布後世的一鱗半爪,大概可以獲悉結果。
以‘劍道’覆滅,‘佛道’慘勝為終。听說諸天菩薩、阿羅漢的金身碎片,遍布西彌洲。
早個幾萬年前,諸多魔道前輩冒險偷渡,趁機‘淘金’,發了一筆橫財。”
“不過‘劍道’雖滅,但到底登過位業,于閻浮浩土書寫輝煌一筆。
即便過去十二萬八千四百年之久,而今天底下的百般兵器,仍然只有‘劍’可入道,殺力無雙。
這就是劍道留給眾修士的豐厚饋贈,同樣也是‘道統’妙諦所在。”
眾人听得如痴如醉,直至銅磬敲擊的清音悠悠響徹,方才回過神來。
大家再抬頭看去,高台已無人影。
法壇下方的道童拖長音唱道︰
“結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