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友?
誰?
我麼?
姜異怔了一怔,眸中閃爍的金光緩緩凝聚,倏然化為書頁形狀。
緊接著,龐雜眾多的信息翻涌,似海潮拍打,沖擊精神,直令人眉心脹痛,突突直跳。
“執天書,鑒因果……”
“凡生靈者,莫不具因生果……”
“若掌天書,皆可鑒查之!”
姜異坐上木板床,背靠粗糙土牆,反復深吸吐氣。
足足半炷香過去,方才逐漸擺脫頭暈目眩的劇烈昏沉。
他抬起手晃了晃,倒映眸中的那頁金紙,宛若虛幻之物,看得見卻摸不著。
“天地間的事物,只要存在,從生到滅,都有痕跡。而這痕跡,便是因果,都逃不脫此書鑒查?”
確認天書金紙非是臆想幻覺,姜異心頭兀然一松,如大石墜地。
他再望著仍然狹小逼仄的工寮屋子,心境悄然發生變化。
此前縈繞不散的那股子緊迫與焦慮,一下子就沒那麼重了。
連同對于前路的忐忑和擔憂,也跟著消散幾分。
“鑒查因果,無所不知……那,我目前需要知道些什麼?
道學的先生曾有言,遍觀閻浮浩土,凡修道登位,成就神通,必然離不開機緣傍身,自帶命數……”
姜異默默思索,念頭微動,依著給出制式的詢問。
【伏請天書,示我之機緣。】
姜異反復斟酌,確認自個兒最需要的,便是有希望脫去凡役差事,不再做勞苦牛馬的一樁機緣!
嗡的一聲,那頁金紙頃刻冒出古樸玄奧的蝌蚪小字。
璀璨金意如被勾動,蕩起細微漣漪。
【所查之事︰自身機緣】
【推演耗時︰五息之間】
【例一︰牽機門主峰有七品練氣功法《行雲生雨真靈訣》,藏于秘庫當中,可破禁取之。】
【例二︰采藥峰乙字藥田,今年收成極佳,百株遂靈草皆成熟,煉出兩枚‘含元丹’,可服用增進修為。】
【例三︰養魂峰……】
“這?”
攏共七八樁“機緣”,姜異很快就閱覽完畢。
他不由皺起眉頭,天書確實能夠鑒查萬般因果,了如指掌。
可所提供的“機緣”,皆包含莫大的風險。
就拿例一所說,凡役壓根沒資格進到主峰,更別說接近秘庫,僭越者必被打殺。
采藥峰出爐兩枚含元丹,對練氣五重以下提升頗大,這也屬實。
但又怎麼可能輪到自己?
內門弟子都未必分潤得到!
“興許……是我提問方法不對。”
姜異略作考量,變更心念所想。
【伏請天書,示我當前可得且無後患之機緣。】
嗡!
那頁金紙發生震蕩,漣漪變得激烈。
好似密集雨點落入平湖,生出不小動靜。
【所查之事︰與自身契合之機緣】
【推演耗時︰三個時辰……】
璀璨金意如水波動,卻遲遲未曾凝聚蝌蚪小字,顯示清晰答案。
“看來越具體的提問,所得結果的時間就越長?沒事,我等得起!”
姜異心頭火熱,深吸幾口氣,莫名有種站起身走幾步的沖動。
“害,我這養氣功夫忒差勁了。要穩住,穩住。”
姜異自嘲一笑,默念“穩”字訣。
身陷谷底之人,陡然把握住一份希望,難免坐立難安。
也屬人之常情!
只有真切在底層討過生活,忍受牛馬似的勞苦日子,才會懂得“翻身改命”四個字究竟多沉、多重。
就在他很想做些什麼,發泄內心積壓情緒的時候,屋外忽地傳來大嗓門的聲音︰
“異哥兒!我放工了,說好一起用飯……”
姜異揉了揉臉頰,將表情恢復到與往常一樣,這才起身開門。
“賀哥辛苦,我正等著你回來。”
賀老渾那張糙臉里外泛紅,想來也是在淬火房被滾滾熱力炙烤,熬了好些時辰。
他一進大雜院便囔道︰
“可曬死我了!狗日的,今天爐子火力尤其旺,險些讓我喘不過氣來!”
姜異說道︰
“估摸著扇風的工友引火過猛,賀哥緩口氣,歇上片刻咱們再去吃飯。”
賀老渾是練氣二重,居然也熬不住淬火房的煎熬,可見今日上工著實累慘人。
“說什麼明天都要換到磨刻房,四個時辰人都要烤熟了,遭不住、遭不住……”
姜異沒做聲,凡役上工哪有挑揀的資格,都是各房的執役做主,放牌抽簽。
賀老渾抄起水瓢,咕咚咕咚狂灌幾口涼水,等喘勻了氣,才似活過來一樣︰
“他娘的,為著幾個符錢,真是累掉半條命!”
這樣的牢騷,姜異听得太多。
做牛馬嘛,受人驅使,誰能沒點怨氣?
往常他也沒少叫苦,今日卻顯得淡然。
“大概,這就是天書所給的底氣……”
姜異揣摩著心態變化,開口說道︰
“賀哥歇好了?歇好了,咱們就去‘冰火洞’。”
“快走,快走,早盼著開葷了!糙米陳糧,實在吃得膈應!”
賀老渾聞言喜笑顏開,樂滋滋跟著姜異步出大雜院。
赤焰峰以南是工寮,順著地勢高低搭建院子棚屋,容納凡役生活起居,差不離有個三四百號人。
往北則有好多依山造出的吊腳樓,懸于陡壁,靠在崖間,多為酒肆食鋪,賭坊窯子。
這時候正值放工,頗為熱鬧。
穿著灰撲撲道袍的凡役們扎堆結伴,如參天大樹間的渺小螻蟻,攀爬穿行,或是覓食,或是歇腳,或是尋樂。
姜異所說的冰火洞,是一處開在崖洞內的酒家,里頭擺著十幾張桌椅板凳,有些像巴蜀老字號的洞子火鍋。
許是不用自己出錢結賬,賀老渾腰桿子挺得直,全沒往日的精打細算,一進冰火洞就高喊道︰
“小二,來壺好酒!整兩碗靈米,壓實一些,可別偷手!再整些好菜!”
“好 !這就去給兩位道爺準備!”
店小二答應一聲,便往後廚招呼。
沒等多久,兩大碗香噴噴的靈米飯就送到桌上。
果然如賀老渾所交待的,壓得瓷實。
“冰火洞就這點好,老字號,不欺客!哪像其他的店家,不講規矩,專坑凡役!”
賀老渾嗅著飯香,還未開吃就露出享受表情。
緊接著店小二又端出一鍋蛇羹、一盤野兔、一只肥膩烤雞。
“讓異哥兒見笑,我足足兩月沒進過一粒靈米,肚里鬧饑荒!先扒兩口墊吧墊吧!”
姜異點點頭,他練氣一重,賀老渾練氣二重,兩人算是開了氣脈的“入道之士”,對于靈氣的需求不小。
練氣五重之前,肉身都需滋養。
像平日里的打坐吐納,便是通過周天運功,讓真氣行走百骸,滌蕩內外消去雜質。
可無靈米、靈藥補充,只靠練功就想增進修為,無疑如痴人說夢。
況且凡役每日辛勞做工,極大地擠佔練功的時辰,修為更加難有提升。
這也是姜異和賀老渾如此珍視靈米的原因。
一碗香噴噴的靈米飯食下肚,不僅抵得上數日打坐,氣行周天的功夫,還能使得毛孔舒張,軀體輕盈許多。
賀老渾如餓死鬼投胎,低頭使勁扒飯,動作幅度雖大,卻很仔細,絕不叫一粒靈米走脫,最後直把碗底舔舐干淨才肯罷休。
“這才是修道之人該吃的東西!真真舒坦!”
享用完這碗來之不易的靈米,賀老渾松了松棉道袍的腰帶,拿著野兔蛇羹下酒。
“一碗米飯就要兩三百符錢,豈能有半點不是的地方。”
姜異吃相比賀老渾好看些,慢條斯理認真干飯,爾後抹抹嘴巴,開口道︰
“小二,給我也拿一壺酒。”
賀老渾眯起眼楮,好似意外︰
“異哥兒,你往日可是滴酒不沾,今天怎麼……害,是我多嘴。來,哥哥陪你干一杯!”
話未問完他就搖頭,仿佛想通個中緣由。
異哥兒這是決心斬斷與羅倩兒的“孽緣”,借酒消愁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