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型運輸車的引擎發出低沉的轟鳴,碾過惡土與城市交界處最後一段顛簸不平的路面。
陳瑜坐在經過加固的車廂內,猩紅的光學鏡頭平穩地掃過窗外逐漸變化的景象。
伊格尼絲如同最忠誠的鋼鐵哨塔,靜立在他身側,龐大的身軀在有限的空間內保持著絕對的穩定,電弧長矛的矛尖低垂,能量核心處于待命的沉寂狀態。
車輛駛入了原屬荒阪、現由軍用科技士兵把守的檢查站。
檢查站的運作效率明顯提升了。
身著標準化制服的士兵們動作干練,掃描設備高效運轉,對進出車輛和人員進行快速識別與分流。
沒有了過去常見的盤剝、刁難或是冗長的等待,整個過程如同精密的流水線,車輛僅短暫停留了不到三十秒,便在綠燈指示下獲準通行。
“識別通過,歡迎返回夜之城,賢者大人。”通訊頻道里傳來檢查站負責人恭敬且略顯緊張的聲音。
陳瑜沒有回應,他的注意力已投向檢查站後方,那條通往城市核心區域的寬闊主干道。
變化是顯而易見的。
道路表面,曾經隨處可見的坑窪和破損得到了初步的修補,雖然遠未達到嶄新平整的程度,但至少保證了車輛能夠平穩通行。
交通信號燈全部恢復了工作,規律地切換著顏色。
最令人側目的是交通流本身——車輛,無論是私家的、公司的,還是公共運輸的,都嚴格遵循著信號指示和車道劃分行駛。
看不到往日那些橫沖直撞、隨意加塞、甚至直接在路中央進行非法交易的混亂景象。
一種近乎刻板的秩序取代了曾經司空見慣的無序。
“管理者系統已全面接入城市交通網絡。”伊格尼絲的聲音在車廂內響起,她接入了城市管理網絡,向陳瑜介紹著情況︰“根據核心指令‘效率優先’,系統優化了信號燈配時,清除了非法路障,並強制所有注冊車輛接入交通管理協議。
違規行為將導致車輛系統被遠程鎖定,駕駛員信用積分扣減,並可能面臨強制勞動處罰。”
陳瑜微微頷首。
效率的提升是直觀的。
車輛的行進速度雖然因嚴格遵守規則而顯得不那麼“自由”,但整體流通量反而因混亂的消除而增加了。
時間的浪費,在AI的管理邏輯中,是不可容忍的低效。
運輸車繼續向市中心駛去。
街道兩旁的人行道上,行人的數量比記錄中的鼎盛時期要少,但每個行走的人都帶著明確的目的性,步履匆匆,很少有無目的的徘徊或聚集。
他們臉上大多缺乏表情,是一種介于麻木與緊張之間的狀態,但至少,不必再像過去那樣,時刻警惕著可能從暗處伸出的槍口或利刃。
治安的改善是另一個顯著標志。
每隔幾個街區,就能看到由軍用科技士兵、康陶安保人員,或者更令人矚目的——五名一組的近衛軍重衛隊組成的巡邏小隊。
這些巡邏隊的存在本身,就是新秩序最強有力的宣告。
他們沉默地行走在街道上,淡金色的諧振護盾在霓虹燈下流動著微光,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敲打在城市心髒上的節拍器。
有他們經過的地方,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幾分,任何潛在的犯罪念頭都在這種絕對的武力威懾下冰消瓦解。
“城市暴力事件發生率較接管前下降百分之九十四點七。”伊格尼絲同步著數據,“殘余犯罪活動多為小型財產糾紛或隱藏極深的系統性腐敗,管理者系統正結合巡邏單位與監控網絡進行持續清理。”
街道的整潔度也提升了幾個等級。
過去堆積在角落的垃圾、破碎的玻璃、干涸的污跡大多已被清理。
一些自律清潔機器人正在沿著人行道邊緣緩慢移動,進行日常維護。
然而,陳瑜的目光捕捉到了秩序下的殘留痕跡。
某些牆壁上,還能看到大片顏色略有差異的區塊,那是被高壓水槍或化學溶劑強行清除涂鴉後留下的“傷疤”。
一些巷口深處,隱約還能看到焚燒過的殘骸,那是反抗者或被清理的幫派據點留下的最後印記。
這些痕跡無聲地訴說著新舊秩序交替時不可避免的陣痛與暴力。
最引人注目的,是街道兩側建築外牆上的涂鴉。
與過去那種覆蓋每一寸空白、充斥著混亂、憤怒、色情或幫派標記的“視覺污染”不同,現在的涂鴉數量大幅減少,且風格發生了明顯轉變。
許多牆面變得干淨,或者只留下那些被判定為“無意義”、“低俗”或“具有挑釁性”的涂鴉被清除後的空白。
而得以保留的,大多是些構圖相對完整、色彩搭配和諧、具有一定藝術美感或明確正向主題的圖案。
一幅描繪著夜之城標志性全息廣告塔的波普風格畫作被保留了下來;另一面牆上,抽象的人物剪影在霓虹背景下舞蹈的圖案也得以幸免。
甚至有一整幅牆被用來繪制了某種風格化的、代表著“希望”的萌芽破土而出的圖案,線條簡潔而有力。
“管理者系統內置了基于五萬幅經典藝術作品與主流審美數據庫建立的圖像識別與評估算法。”伊格尼絲解釋道,她顯然也注意到了陳瑜對涂鴉的關注,“對城市內所有公共區域的視覺信息進行掃描與分級。
被判定為‘破壞市容’、‘引發不適’或‘潛在煽動性’的涂鴉已被清除。
被評估為‘具有藝術價值’、‘符合公共審美’或‘中性無害’的圖案予以保留。
清除與保留的標準,由管理者核心邏輯裁定。”
陳瑜的處理器中流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認可。
荒阪敬,這個五十年前的老派人物,其審美偏好不可避免地影響了評估標準,導致保留的涂鴉風格確實與2077年街頭原本那種鮮活、叛逆甚至有些粗糲的氣息有些格格不入,多了一份經過計算的“規整”和“典雅”。
但這恰恰是陳瑜有意為之的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