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結束,城市陷入了一種被強力約束的寂靜。霓虹燈依舊閃爍,但昔日無序的喧囂已被一種冰冷的秩序感取代。
街頭上,除了近衛軍小隊和康陶軍事力量規律巡邏的沉重腳步聲,只剩下零星的、行色匆匆前往指定工作崗位的身影。
人們躲在家中或集體宿舍,通過終端接收冰冷的工作指令和精確計算的配給通知。
恐懼與迷茫中,夾雜著對生存本能的屈服,但也並非全無漣漪。
在霓虹燈無法照亮的後巷深處,零星的槍聲和爆炸聲偶爾撕裂夜晚的寂靜——那是某些不甘被“編制”的街頭佣兵或頑固幫派,試圖以他們唯一熟悉的方式進行徒勞的反抗。
然而,這些反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僅在最初激起些許水花,便被近衛軍高效、無情的鎮壓行動迅速抹平,只留下更多焦黑的痕跡和警示。
一種基于絕對理性和效率的新型社會結構,正如同不可抗拒的鋼鐵洪流,強行重塑著夜之城曾經的混亂肌體,但其碾壓之下,暗流仍在涌動。
軍用科技和康陶的高層在各自的指揮部里,分析著這條統合了生存、勞動與效率的冰冷條例。
他們清晰地認識到,這位“賢者”對城市的掌控遠不止于武力,其管理邏輯更像是一套高度集權的生產系統優化算法,將人視作可調配的零件。
合作雖在繼續,但他們內心的疑慮和盤算卻更加復雜。
軍用科技的策略部門在評估這套體系的穩定性,他們懷疑這種完全剝奪個人自由、僅以生存為驅動力的模式能否長期維持,尤其是在夜之城這種叛逆基因深入骨髓的地方。
但他們更忌憚的是陳瑜手中那支從未見過、技術路線與世上任何已知體系都迥異的軍隊——那些“近衛軍”的能源供給、武器原理、甚至其存在形式本身,都引來了情報分析員的無數猜測和不安。
康陶的技術專家則試圖解析“管理者”AI的運作模式,他們驚嘆于其處理海量城市數據的效率,同時也對這種完全不受人類情感影響的治理方式感到一絲寒意。
他們一方面希望從這種高效管理中學到些什麼,另一方面也擔憂,與這樣一個將一切都“工具化”的存在合作,長遠來看是否明智。
他們同樣對陳瑜的技術來源充滿好奇,那些遠超時代的護盾和能量武器,其背後代表的科技實力令人垂涎,也令人恐懼。
荒阪的暫時退卻並不意味著消失,其殘存的勢力如同受傷的毒蛇,在陰影中舔舐傷口,仇恨與新秩序帶來的混亂,正是他們可以利用的溫床。
所有勢力都明白,未來的任何互動都必須嚴格遵循這套新的“效率優先”法則,任何試圖保留冗余或低效環節的行為都可能觸犯禁忌。
但在這表面的服從之下,懷疑、恐懼、貪婪與反抗的種子,已悄然埋入被鋼鐵秩序覆蓋的土壤之中,等待著未知的變數。
而在廢鎮工坊,陳瑜正在評估著這一切的運轉是否達到了自己的預期目標。
主控台上,代表城市運行效率、資源流轉率、勞動力出勤率與健康指數的數據流平穩躍動,被設置為後台進程。
他成功地將夜之城轉化為一個大型社會實驗場,觀察在絕對理性和“貢獻分配”模型下,人類社會如何被重構並運行。
城市的接管與體系建立只是鋪墊,一個穩定的、可觀測的樣本已被置于實驗台上。
代表城市運行狀態的數據流如同溫順的溪流,平穩地流淌在次要監視屏幕上。
各項關鍵指標都顯示著系統正在按照他設定的參數運行。
荒阪敬,或者說“管理者”,正以其被賦予的絕對理性和對底層邏輯的忠實執行,高效地履行著職責。
對陳瑜而言,掌控一座城市,並非為了滿足權力欲或積累世俗財富。
這些屬于有機體的低級欲望,早已在他數百年的機械教生涯和跨越星海的恢弘大遠征中被逐漸剝離、淡化。
他甚至會刻意調用穿越前的部分人類記憶數據,以維持自我認知中那部分“人性”的錨點,避免自身徹底滑向那些連最後一點情感火花都已熄滅、完全淪為邏輯機器的同僚。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他會受其左右。
權力、金錢、美色……這些變量在他的決策矩陣中無足輕重。
他看待夜之城,與看待一台待檢修的復雜機器、一份亟待解析的古籍星圖、或者一個充滿待觀察變量的實驗場,並無本質區別。
這座城市的獨特價值在于其“獨立性”與復雜性。
它不受單一國家或傳統政治實體管轄,各大公司在此博弈,底層民眾在夾縫中掙扎求生,形成了一種獨特而低效的混沌社會生態。
現在,他有機會將這個混沌系統納入控制,施加一個絕對理性的主導變量——AI管理,並觀察其演變。
他的核心目的明確而純粹,完全服務于更宏大的知識探索與效率準則。
夜之城對他而言,是實現兩個更具價值目標的工具。
首先,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社會管理實驗。
這座城市作為一個近乎完美的樣本,展現了一個高度復雜卻深度腐化、運行低效的人類社會形態。
陳瑜要在此驗證在絕對理性的AI治理下,通過“貢獻保障”體系將生存權與勞動義務強制綁定,能否將人類社會驅動至理論上的效率極限。
如果這套模式被證明能顯著提升整體運行效率、維持長期穩定並優化資源利用,它就具備了極高的移植價值。
他想起了戰錘世界那些龐大、墮落而臃腫的巢都,這些龐大而臃腫的建築結構內部充斥著令人難以忍受的資源錯配與行政僵化。
這些低效運行的巢都,正是驗證這套管理模式的最佳應用場景。
改造它們不僅能提升帝國的資源獲取能力,還能提供更穩定的兵源,完全符合對更高層次效率與力量的追求。
更具潛在回報的是通往遠古科技寶藏的道路。
巢都本身就是沉睡的科技寶庫。
陳瑜清楚地知道,在當前這個時間節點,從這些巨型結構深處發現完整科技造物的概率遠高于他所知的未來。
系統性地掌控、剖析並最終發掘巢都,是獲取這些失落知識的唯一途徑。
任何來自人類黃金時代的發現,都可能帶來技術上的飛躍,或在機械教內部贏得無可辯駁的話語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