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從東京大學畢業的那一晚,荒阪三郎在他的書房里,為賴宣舉行了一場冷酷的“成人禮”。
那不僅僅是展示商業版圖與財務報告,而是系統地揭開了荒阪帝國權力運作的真實面目。
賴宣看到的是遠超想象的黑暗核心︰精心策劃的政治暗殺檔案、足以顛覆小國經濟的金融狙擊方案、對競爭對手乃至政府官員的全面監控報告,以及那些被標記為“可接受損耗”的、成千上萬的生命。
權力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化作了冰冷的數據和沾血的指令。
那一刻,賴宣心中殘存的、對家族血脈的最後一絲眷戀與幻想,被徹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厭惡和一種近乎生理性的反胃。
他無法再在這個吞噬一切的體系中多待一秒。
他選擇了最直接、最原始的反抗——離家出走,隱沒在東京霓虹閃爍的陰影里,組建了名為“鋼鐵之龍”的暴走族。
他們用涂鴉污損荒阪的廣告牌,用鋼管襲擊荒阪的運輸車隊,用破壞低級別的公司設施來宣泄無力的憤怒。
那段時間,物質匱乏,危機四伏,但賴宣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活著”。
他與那些被公司壓榨、心懷不滿的同伴們擠在狹小的安全屋里,分享著簡陋的食物,討論著模糊但在他看來無比崇高的目標——打破公司的牢籠。
這是一種幼稚的理想主義,卻也是他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充滿了悲劇性的真誠。
然而,他同父異母的哥哥,荒阪敬,將賴宣的行為視作對家族榮耀不可饒恕的玷污。
這位狂熱于維護荒阪純淨性與絕對權威的“太子”,發誓要親手清除這個家族的“污點”與“叛徒”。
未經父親明確的授意,但憑借著其在集團內的地位和影響力,荒阪敬動用了總部直屬的精銳安保部隊,下達了針對“鋼鐵之龍”的“滅絕令”。
這道命令冰冷而高效,目的並非逮捕,而是徹底的物理清除。
裝備著頂尖武器和義體的公司士兵,像一道無情的鋼鐵洪流,精準地碾壓過來。
抵抗是徒勞的。
昔日把酒言歡、暢談理想的同伴,在專業的殺戮機器面前,如同紙片般被撕碎,倒在骯髒的後巷和燃燒的車輛殘骸旁。
他們的犧牲,並非轟轟烈烈的殉道,而是源自一場針對他個人的、冷酷的家族清洗。
這一幕成了賴宣此後五十年間無法擺脫的夢魘,每一個寂靜的深夜,那些年輕而憤怒的面孔都會在他眼前閃過,而哥哥荒阪敬那冷酷的面容,則是這一切悲劇的注腳。
這場單方面的屠殺讓他徹底清醒。
他意識到,依靠激情和街頭暴力去對抗一個將暴力高度系統化、精密化的公司帝國,無異于以卵擊石。
個人或小團體的反抗,在荒阪敬所代表的、制度化了的殘酷面前,毫無意義。
要想真正撼動這個龐然大物,他需要更強大的力量,更深刻的策略,以及……更漫長的忍耐。
他離開了日本,在全球流浪,尋求著能夠真正撼動荒阪根基的力量與方法。
他接觸過各種各樣的反抗組織,觀察過不同體制的優劣,最終,第四次公司戰爭的爆發給了他關鍵的啟示。
他看到荒阪和軍用科技這兩個巨無霸,在戰爭的消耗和國家力量的干預下,一度被迫“國有化”,盡管這只是短暫的表象,卻讓他看到了希望——唯有讓公司之間互相毀滅,才能從根本上摧毀這個畸形的體系。
既然無法從外部摧毀,那就從內部引爆。
他做出了人生中最艱難、也是最決絕的決定——回歸家族,回到那個他憎惡的父親身邊,扮演一個“浪子回頭”的繼承人。
他忍受著內心的煎熬,在荒阪三郎那洞悉一切卻又充滿算計的目光下,在妹妹華子那復雜難明的“關懷”中,蟄伏了整整五十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父親接納他回歸的真正目的。
Relic芯片,靈魂殺手技術的“下載”端,那不僅是父親追求數字永生的鑰匙,更是為他——荒阪賴宣,這個流淌著純正荒阪血脈的“逆子”——準備的華麗棺槨。
他的身體,將是荒阪三郎意識轉生的最佳容器。而他所疼愛的妹妹華子,正是這個可怕計劃最忠實的執行者與操盤手。
這份認知,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心,卻也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心。
原本,他的計劃已經進入最後階段。
Relic技術成熟,他正準備竊取芯片,以此為誘餌,精心策劃一場足以引爆第五次公司戰爭的沖突,將荒阪、軍用科技,乃至所有窺伺這份技術的巨企,都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他要在公司的廢墟上,重建一個沒有公司統治的新世界,一個羽中老師曾經向他描繪過的、更公平、更尊重生命的世界。
如今,夜之城荒阪塔的突然陷落,打亂了他的步調,卻也意外地加速了進程。
軍用科技和新美國的積極備戰,父親盛怒之下派出“白鯨”號的決斷,歐洲銀行的暗中拱火,康陶的內部紛爭……所有因素都如同被無形之手撥弄,正朝著他預期的全面沖突飛速滑行。
“局勢比預想的更快……”賴宣凝視著窗外翻涌的海浪,心中冷靜地分析著,“軍用科技想要借機統一,父親想要血腥復仇,歐洲銀行想火中取栗,康陶內部不穩……
很好,混亂才是階梯,是埋葬舊秩序最好的催化劑。”
他的目的,從來不是幫助荒阪贏得這場戰爭,恰恰相反,他要確保這場戰爭足夠慘烈,慘烈到所有參戰方都元氣大傷,甚至同歸于盡。
他要在關鍵時刻,從背後給予荒阪致命一擊,同時也要想辦法激化其他公司之間的矛盾,讓戰火無限蔓延。
“漢森的幽冥犬……重新投靠了新美國嗎?”他回憶起剛剛收到的最新情報,關于那支被派往廢鎮外圍的部隊,“還有那個摧毀了神輿的‘賢者’……未知的變數,但或許也能成為打破平衡的利器。”
他的思維飛速運轉,思考著如何利用這些新出現的勢力。
敵人的敵人未必是朋友,但絕對是可以利用的對象。
他要做的,不是聯合誰,而是確保所有人都深陷泥潭,無法抽身。
一名軍官走進觀察室,恭敬地行禮︰“賴宣大人,高山顧問請您前往作戰簡報室,最終登陸作戰計劃即將敲定。”
賴宣轉過身,臉上所有屬于“革命者”的情緒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符合他身份的、帶著一絲壓抑怒意和決然的冷漠。
“知道了。”他淡淡回應,聲音平穩,听不出絲毫波瀾。
他邁步走出觀察室,走向那個正在策劃著更多殺戮與毀滅的會議室。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昔日同伴的尸骨上,踏在他自己五十年的隱忍之上。
他內心的火焰從未熄滅,反而在漫長的壓抑中燃燒得更加熾烈和純粹。
這艘名為“白鯨”的復仇巨艦,承載的不僅是荒阪三郎的怒火,更載著一位決心與整個舊世界同歸于盡的革命者的最終理想。
荒阪賴宣,這個姓氏的背叛者,將親手點燃導火索,看著他憎惡的一切,在第五次公司戰爭的烈焰中,化為他理想中新世界的基石。
他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在廢墟中幸存,他只在乎,那個由公司掌控一切、視人命如草芥的時代,必須被終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