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完成的，僅僅是對他物理載體的修復。”陳瑜的聲音平穩，听不出絲毫情感波動，“運用我所掌握的生物技術，重啟他大腦的基礎生理功能，在技術上並無障礙。
更進一步，通過向其神經網絡灌錄備份的記憶數據，並施加特定的外部刺激序列，理論上完全可以誘導出一個全新的、復雜的意識活動。”
他的目光掠過那些平穩的曲線，繼續以那種冷靜到近乎殘酷的客觀語氣陳述︰“從理論上講，一個承載著巴特莫斯絕大部分記憶備份，並具備相似行為模式與認知結構基礎的‘新意識’，完全有可能在這具軀殼中被激活，並認為自己就是巴特莫斯。”
他微微停頓，仿佛在留給對方消化這驚人事實的時間，隨即話鋒清晰地轉向了問題的核心︰“然而，從意識連續性的根本哲學角度審視，尤其是參考了‘靈魂殺手’技術在意識數字化過程中所揭示的悖論，這個被人工引導誕生的新生意念，有極大概率不能被視作巴特莫斯本人的‘復活’。”
他的虛擬形象似乎做出一個極其輕微的、類似于聳肩的動作。
“它更像是一個基于原始藍本的精密復刻品，一個繼承了他所有數據遺產的‘繼承者’。當然，”他最後補充道，語氣里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漠然，“這種本質上的區別，在純粹的實用主義者眼中，或許根本不值一提。
畢竟，在絕大多數外部觀察者看來，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蜘蛛墨菲的投影猛地攥緊了拳頭，數據構成的指尖微微發白。
“不！”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和痛苦，“你不能這麼做！拉奇已經死了！他應該得到安息！而不是……而不是被這樣褻瀆！
把他的身體變成一個……一個容納陌生意識的容器！這不是復活，這是對他存在過的最大侮辱！”
她無法接受這種可能性，讓一個陌生的意識頂著拉奇的面容，使用著他的大腦，這比讓他的軀體徹底化為塵埃更讓她感到恐懼和憤怒。
然而，她的情緒宣泄，對于陳瑜而言，僅僅是需要記錄的外部變量之一。
即便他此刻使用的是人性化程度更高的虛擬形象，其內核依舊是那個遵循效率與邏輯的機械教探索賢者。
個體的情感訴求，在宏大的知識追求與資源優化面前，權重極低。
“你的反對已被記錄。”陳瑜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剛才听到的只是一段無關緊要的背景噪音，“現在，基于當前局勢，我向你提供兩個選擇。”
他豎起一根手指，代表著第一個選項︰“選項一︰成為我的下屬單位。作為你效忠的交換，我將動用我的資源和技術，對巴特莫斯的最終狀態進行更深層次的調查，以近乎絕對的確信度，確認他是否真正、徹底的消亡。
如果確認死亡，那麼這具修復完成的軀體，其處置權將移交給你。
你可以選擇按照你的意願，讓他‘入土為安’，也可以嘗試你自己所理解的‘復活’。
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麼，我都將尊重，並且不再干預。
因為屆時，這具軀體的基礎研究價值對我而言已基本耗盡，基因樣本也已備份。
必要時，我可以制造多個克隆體，調整其外貌和基礎參數對我而言並非難事。”
他的話語平靜，卻透露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強大掌控力。
對他而言，傳奇黑客的遺體，也只是一件可以復制、可以替代的研究素材。
接著，他豎起了第二根手指，周圍的數據空間似乎也隨之凝滯、變得更具壓迫感。
“選項二︰拒絕我的提議。這意味著你將被重新歸類為‘非友善接觸對象’。屆時，我將不再保持目前的交流姿態與基本禮儀。
你的下場將非常明確——成為我的研究樣本，你的意識結構、數據構成、作為流竄AI的生存模式，都將被徹底解析。至于巴特莫斯的軀體，”他的目光掃過旁邊光幕上的生命指標，“我將物盡其用。一個‘復活’的、擁有傳奇黑客之名的存在，無論是作為某種意義上的‘旗幟’，一個特殊的運算工具，甚至是投入這個世界的一枚重磅炸彈，都能產生相當的利用價值。
這對于我觀察這個世界的反應，測試其系統的穩定性，具有積極的實驗意義。”
兩個選擇，清晰地擺在蜘蛛墨菲面前。
一邊是屈從，換取拉奇遺體可能的“自由”與一個渺茫的調查希望；一邊是反抗，迎接幾乎注定失敗的命運，並親眼看著拉奇的軀殼被改造成她最不願看到的模樣。
蜘蛛墨菲的投影僵立在原地，那頭紅色的數據長發也無精打采地垂落。
巨大的矛盾撕扯著她的核心邏輯。
效忠于這個神秘而可怕的存在？
這意味著失去自由，未來莫測。
但拒絕？她毫不懷疑對方有能力做到他所說的一切。
她見識過那防火牆的可怕，能感受到眼前這個“青年”背後那深不見底的技術深淵。
自己這部分意識，甚至黑牆之外的本體，真的能逃脫嗎？
而拉奇……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被如此利用？那比毀滅更令人痛苦。
就在她陷入極度糾結，核心邏輯線程因為情感與理智的沖突而幾乎過載時，一種更深的寒意驟然襲來。
她猛地察覺到，周圍原本平靜的數據空間，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
並非攻擊，而是……滲透。
無數細微到幾乎無法感知的數據流，如同擁有生命的觸須，正從四面八方向她悄然蔓延、合圍。
它們並不帶有明顯的惡意，更像是一種絕對的掌控和封鎖。
更讓她感到恐懼的是，這種被窺視、被包圍的感覺，並不僅僅局限于她此刻所在的這部分意識投影。
一種超越物理距離的、令人戰栗的感知，正隱隱穿透黑牆的阻隔，如同無形的巨網，罩向了她在牆外那片混沌數據海洋中的核心本體！
他不僅僅是在威脅她眼前的這部分意識和數據。
他是在明確地展示力量——他有能力鎖定並威脅到她的根本存在！並且對方正在這樣做！
毫無疑問，只要她選擇拒絕，那麼對方就將毫不猶豫的對她實施攻擊和抓捕，將她變成研究的樣本。
數據空間內，一片死寂。
只有那無形的包圍圈在緩慢而堅定地收縮。
陳瑜的虛擬形象依舊平靜地看著她，等待著她最終的抉擇。
是成為有價值的附屬品，換取一個了結過去的機會？
還是成為被拆解分析的樣本，並目睹昔日摯愛之軀被投入命運的洪流，掀起未知的波瀾？
蜘蛛墨菲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每一個選擇，都通向截然不同，卻同樣沉重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