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城的霓虹燈如同某種增殖的病毒，在厚重的污染雲層下瘋狂蔓延，將整片天空染成一種病態的紫紅。
酸雨不時砸落車窗，留下污濁的痕跡。
麗貝卡死死握著方向盤，這輛被修補過的古德伍德總算不再噴黑煙了，但開起來依舊像是隨時要散架。
輪胎碾過水窪，濺起的污水里倒映著亂七八糟的廣告光污染，像打翻的調色盤。
皮拉在副駕駛座上坐立不安，金屬手指反復摩挲剛剛“優化”過的左肩接口，仿生皮膚和機械部件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細響。
車子沖過高架橋，橋身被企業廣告覆蓋得像某種視覺瘟疫。
荒蕪的廢土逐漸被雜亂無章的巨型建築吞沒。
全息廣告牌上虛擬偶像朝車流拋送飛吻，底下的小巷卻飄來垃圾與化學品燃燒的酸臭。
空氣混雜著排氣管的辛辣、炒菜的油膩，還有那股永遠散不掉的電子元件焦糊味——這他媽就是夜之城的味道。
“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麗貝卡低聲嘟囔。
新裝的義眼自動調節光圈，霓虹流光在她綠色的虹膜上浮動。
光學組件無聲對焦，將幾個街區外一場幫派火並的細節拉到眼前——子彈軌跡、混凝土碎屑、一個踉蹌倒地的人影。
她迅速移開視線，現在可不是自找麻煩的時候。
“簡直像去地獄逛了一圈。”皮拉調整著他那副騷包的熒光護目鏡，嘆了口氣，“還得編個故事糊弄曼恩老大……我總覺得心里發毛，小妹。那個‘紅袍怪’……他裝的那玩意兒……”
他無意識地摸了摸後頸，那里只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微創痕跡。
“閉嘴，皮拉！”麗貝卡壓低聲音吼道，活像只被惹急的野貓，“統一口徑！我們就是在沙漠里撞見了個科技獨狼！怪得離譜，但手藝真他媽牛逼！
他修好了車，治了你的破肩膀，升級了我的眼楮，代價就是幫他搞點‘特別貨’！就這麼簡單！”
“什麼袍子、骨頭，還有那些……像觸手一樣的玩意兒……全給我爛在肚子里！”
她頓了頓，語氣稍稍緩和︰“不是要永遠瞞著老大……只是現在不能說。那些東西太邪門，說出來曼恩肯定覺得我們腦子燒壞了。
等我們搞到他想要的，完成第一次交易，讓他親眼見到真東西的好處……到時候再攤牌。”
“行行行……”皮拉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可曼恩老大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所以更要咬死！”麗貝卡煩躁地一拍方向盤，喇叭發出哮喘般的嘶鳴，“想想他給的東西！想想他答應的高級貨！想想我們沒被亂刀會剁碎了喂垃圾壓縮機！這點風險算個屁！”
她扯出一個狡黠的笑，露出尖尖的虎牙，“我們沒完全撒謊，只是沒全說真話，懂？等交易成了，曼恩親眼看到好處，那時候再解釋也好辦。現在說了，他肯定覺得太冒險，直接掐了這條線。”
皮拉無奈地搖頭，但眼神逐漸篤定。
在夜之城，力量與機會就是氧氣，而那個神秘的“紅袍怪”，兩樣都給了他們。
保守秘密？不過是活下去的代價。
車子碾過破碎的瀝青路面，駛入沃森區北部工業園。
生銹的管道在頭頂交錯盤繞，如同巨怪的血管。
他們拐進一棟掛著廢棄物流公司招牌的倉庫，輪胎壓過積年油污。
曼恩團隊的臨時據點就在這兒。
引擎熄火，倉庫里的寂靜被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打破。
多莉歐高大的身影先從陰影中邁出，她銳利的目光掃過車輛和兩人，臉上交織著擔憂與壓抑的怒火。
“你們兩個小混蛋！”她大步走近，聲音里壓著雷霆，“整整四天！音信全無！我們還以為你們被亂刀會拆了賣廢件！”
麗貝卡和皮拉慌忙下車。
“嘿，多莉歐！放松點！”皮拉試圖用往常那副輕浮樣掩飾緊張，“我們這不全須全尾地滾回來了嘛！”
“全須全尾？”曼恩低沉的聲音從更深的陰影中傳來。
他踱步而出，龐大的身軀帶著無形的壓迫感，義眼閃爍著冷冽的掃描光芒，仔細審視著兩人，“你們的車可不像‘全須全尾’。”
他的目光停留在麗貝卡異常清澈的義眼和皮拉活動自如的左肩上，“而且……你們看起來像是‘升級’了。”
麗貝卡心跳漏了一拍，但迅速擺出混合著得意與後怕的表情︰“操，別提了！差點真回不來！亂刀會那幫賽博瘋子追得我們彈盡糧絕，車都快成篩子了！”
“那你們怎麼脫身的？”法爾科的聲音從二樓平台的鐵樓梯口飄下來。
他倚在生銹的欄桿上，手里拿著數據板，眼神準得像瞄準鏡。
皮拉接過話茬，開始背誦他們精心編排的故事︰沙漠里的亡命奔逃，誤打誤撞進入一個半埋的維修點，撞見一個隱居的、技術頂尖但脾氣古怪的科技獨狼。
他們小心地濾掉了所有超自然和詭異的細節，把對方包裝成一個典型的賽博世界怪胎。
“他簡直神了！”麗貝卡適時插話，夸張地展示著她的新義眼功能，“看！他給我換的！清楚得能數清五百米外蒼蠅有幾只眼！皮拉那個漏電的破肩膀也是他順手修好的！”
“代價嘛……”她聳聳肩，指了指車上存有對方物資清單和數據收集要求的芯片，“就是幫他搞點難啃的玩意兒——軍標電池芯、特定頻率的神經接口原型、一些受限合金。
還要我們記錄點街頭的‘市場風聲’和‘幫派八卦’。他說他需要‘研究素材’，而且只要‘對味’的貨。”
曼恩沉默地听著，臉上看不出情緒。
多莉歐抱著胳膊，眉頭越鎖越緊。
法爾科則在數據板上無聲地記錄著什麼。
“一個科技獨狼？在那種地方？還要這些？”曼恩終于開口，語氣平穩卻壓力十足，“報了什麼名號？以前給哪家干的？”
“他沒說，”麗貝卡搖頭，努力讓表情顯得自然，“看起來就是那種恨透公司、只想自己搗鼓的老派硬骨頭。窩棚破得可以，工具倒是頂尖，手藝沒得挑！”
“他說這些東西雖然難搞，但對他的‘項目’關鍵，願意用更好的技術來換。”她在心里默默補上一句︰等你們親眼看到他給的東西，再解釋那些詭異的部分也不遲。
曼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般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強化感知捕捉著每一絲細微的生理反應。
麗貝卡感覺後頸的植入點隱隱發燙，仿佛下一秒就要露餡。
皮拉則不自覺地回避直接對視。
倉庫里陷入短暫的寂靜，只有遠處街道傳來的模糊警笛和頭頂熒光燈管的電流噪音。
最終，曼恩似乎暫時接受了這個說法。
他微微點頭︰“人沒事就行。下次接活，摸清底細。”
“法爾科，核驗他們帶回來的清單。”
“多莉歐，給他們弄點吃的。”
危機看似暫時解除。
麗貝卡和皮拉悄悄松了口氣，但心知這只是開始。
曼恩的疑慮並未完全消散，而他們藏著的秘密，就像埋在身體里的炸彈，滴答作響。
兄妹倆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緊張與決心。
這秘密，必須暫時爛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