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她很快便為傅驍生下了一個像她一樣明媚嬌俏的女兒。
傅驍將女兒視若掌上明珠,卻更愛她這個妻子。幾年後,她又為傅驍生下了一個兒子。
從始至終,他們的感情都很好很好。
傅驍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她一個人。他會陪著她看日出日落,會在她使小性子的時候無奈又寵溺地笑著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低聲哄勸。
他的後院干干淨淨,除了她,再沒有第二個女人。
夢里越是美好,現實中就越是殘忍。
正因為有夢境中那極致的深情作對比,趙棠才更是難以接受眼前這殘酷的現實。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夕陽的余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顯得格外的孤單與落寞。
她才成婚不足四個月,腹中還懷著他的骨肉,可傅驍居然就迫不及待地納了妾。
那之後呢?
今日是一個柔弱順從的丫鬟,明日會不會是哪個同僚送來的歌姬?後日又會是誰?
在他的心里,到底還有沒有給她留下哪怕一分一毫的位置?
一陣裹挾著寒意的晚風吹來,趙棠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她下意識地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卻絲毫感覺不到溫暖。
回到院子,她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名叫嫣兒的妾室。
嫣兒正站在廊下,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指揮著兩個小丫鬟將一盆新開的蘭花搬進傅驍的書房。
她穿著一身藕粉色的新衣,襯得她那張原本只能算是清秀的臉龐也平添了幾分嬌媚動人。
看到趙棠回來,嫣兒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隨即又換上謙卑柔順的表情,邁著細碎的步子快步迎上前來,對著趙棠盈盈一拜。
“奴……妾身,見過少夫人。”
趙棠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她。
她沒有讓她起身,就那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仿佛在看一件骯髒的東西。
嫣兒保持著屈膝行禮的姿勢,起初還算鎮定,但時間一長,在趙棠那充滿壓迫感的注視下,她的身子開始微微發抖,臉上卻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少夫人……”她怯生生地又喚了一聲。
“誰讓你動我院子里的東西的?”趙棠終于開口,聲音冰冷。
“回少夫人。”嫣兒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哭腔,“是……是將軍。將軍說他書房里缺一盆雅致些的花草,便讓妾身來院子里挑一盆。”
又是傅驍!
又是他!
趙棠只覺得一股怒火直沖腦門!
“滾!”她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嫣兒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得身子一軟,險些癱倒在地。
就在這時,傅驍那高大的身影走了出來。
他顯然是听到了方才的動靜,臉上帶著一絲不耐煩的慍色。
他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站在一旁的趙棠,徑直大步走到搖搖欲墜的嫣兒身邊,一把將她扶了起來,護在了自己身後。
“怎麼回事?”他沉聲問道,語氣中的維護之意再明顯不過。
“沒……沒什。”嫣兒連忙搖頭,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是……是妾身不好,不該擅自搬動院里的花草,惹少夫人生氣了。將軍,您千萬別怪少夫人,都是妾身的錯……
她這番以退為進的話,更是讓傅驍的眉頭皺得死緊。
他轉過頭,終于看向了趙棠。
“趙棠。”他的聲音冰冷而又疏離,“你鬧夠了沒有?”
“我鬧?”趙棠看著他那護著別的女人的模樣,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把鈍刀來來回回地割著。
“傅驍!你搞清楚!我才是你的妻子!是這個院子的主母!她一個下賤的丫頭,憑什麼動我的東西?!”
“她如今是我的妾室,不是什麼下賤的丫鬟!”傅驍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我讓你管著後院,是讓你操持家務,不是讓你在這里像個潑婦一樣無理取鬧,磋磨下人的!”
“我無理取鬧?”趙棠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好,好一個無理取鬧!傅驍,你告訴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麼?!一個可以為你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的擺設嗎?!”
“你簡直不可理喻!”
傅驍不想再跟她爭吵下去。
他驚恐地發現眼前這個歇斯底里的女人陌生得讓他感到害怕。
這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個英姿颯爽,敢愛敢恨的趙棠,而是一個他完全無法掌控的瘋子。
他拉著還在嚶嚶哭泣的嫣兒,轉身就走,背影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趙棠站在院子里,任由那帶著夜色的寒風,吹亂她的長發,吹透她的衣衫。
她只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那一晚,傅驍沒有回他們的臥房。他留在了書房,和那個新納的妾室一起。
趙棠一個人躺在那張冰冷的床上,睜著眼楮,一夜無眠。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趙棠徹底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孤立無援。
傅驍再也沒有踏進過她的臥房一步,他似乎是鐵了心要與她就此分居。
傅夫人對她更是冷若冰霜,甚至開始有意無意地抬舉那個嫣兒。
趙棠不甘心,她試圖用主母的身份給嫣兒立規矩,強令她每日清晨必須來向自己請安,罰她跪在院子里一遍遍地抄寫女誡。
而傅驍在得知她欺負嫣兒之後,怒不可遏地沖進她的房間,對她冷言相向。
“趙棠,我沒想到,你是如此善妒惡毒的女人!”
“你若再敢動嫣兒一根手指頭,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善妒?惡毒?
趙棠看著他那張寫滿了厭惡與失望的臉,那張她曾愛到骨子里的臉。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心已經麻木了,再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憑什麼?
到底憑什麼?!同為女人,憑什麼雲微就能得到一個男人毫無保留的愛,被他捧在手心,護在羽翼之下?
而她卻只能守著一個空蕩蕩的院子,守著一個早已變了心的丈夫?
不。不對。
一個聲音在她腦海里瘋狂地尖叫。
不是這樣的!在她的夢里,一切都不是這樣的!
在她的夢里,傅驍是愛她的!他只愛她一個人!他的眼里容不下任何沙子!
那個夢……那個夢是那麼的真實,那麼的清晰,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
以至于她時常會在恍惚間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世界,是夢里的甜蜜是真,還是眼前的殘酷是真?
在趙棠生產的那個月,那個名叫嫣兒的小妾也傳出了懷孕的消息。
傅夫人得知後,喜上眉梢,立刻派了兩個經驗豐富的嬤嬤去專門伺候嫣兒。
相比之下,趙棠這里則顯得冷清得可怕。
臨盆那日,她在陣痛中煎熬了整整一天。
產婆抱著孩子走到門外,對著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傅老夫人和傅夫人,強笑著稟報道︰“恭喜老夫人,恭喜夫人,少夫人生了,是個千金。”
是個女兒。
老夫人那原本還帶著幾分期待的臉瞬間便沉了下去,她嗯了一聲,連看都懶得再看一眼。
傅夫人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她只隔著襁褓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個啼哭不止的女嬰,便皺著眉轉身走了,嘴里還念叨著。
“罷了罷了,頭胎是女兒也好,下一胎定能是個帶把的。還有嫣兒那里……”
而傅驍,她的丈夫,孩子的父親,更是從頭到尾連面都沒露。
趙棠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她看著乳母懷中那個小小的嬰兒,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和那緊緊攥著的小拳頭,一滴滾燙的淚無聲地滑過她的眼角,沒入鬢發之中。
這就是她的女兒。
在夢里,她的女兒是整個傅家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是傅驍心尖尖上的寶貝。
祖母會抱著她笑得合不攏嘴,婆婆會親手為她縫制小衣裳,而傅驍更是會將她高高地舉過頭頂,用他那帶著青澀胡茬的下巴去蹭她嬌嫩的小臉,引得她笑得更歡。
可如今……可如今她的女兒一出生,便被至親的長輩們如此嫌棄,仿佛她的降生不是一份恩賜,而是一樁罪過。
趙棠哭著哭著,喉嚨里發出了 的怪響,卻又忽然笑了。
那笑容詭異而又淒厲,看得一旁的乳母和丫鬟都心頭發毛。
她掙扎著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女兒那柔軟的臉頰。
“依兒……乖,我的依兒……”
她給女兒取了和夢里一樣的名字。
“依兒不怕,依兒什麼都會有的。”
“娘親……這就想辦法,為你把一切都拿回來。”
夜,深了。
萬籟俱寂。
趙棠緩緩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走到妝台前,從一個上了鎖的木匣子里取出了一把短劍。
那是她十六歲生辰時父親送給她的禮物。劍身寒光凜冽,削鐵如泥。
她握著劍,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她悄無聲息地走出了自己的院子,朝著傅驍的臥室走去。
門沒有鎖,她輕輕一推,便走了進去。
借著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她看清了床上的情形。傅驍和那個小妾睡得正熟,那畫面刺得趙棠的眼楮生疼。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床邊,站在了傅驍的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舉起了手中的劍。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冰冷,睡夢中的傅驍忽然感覺像是有一條毒蛇正在死死地盯著自己。
他不安地動了動,眉頭緊鎖,在一片混沌中朦朧地睜開了雙眼。
然後他就看見了趙棠。
她就站在他的床前,穿著一身白色的寢衣,長發凌亂地披散在肩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眼楮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幽深而死寂。
“趙……”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
下一秒,一道難以言喻的劇痛猛地從他的身下傳來!
他甚至沒看清她的動作,只覺得自己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被什麼鋒利的東西給狠狠地斬斷了!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瞬間劃破了整個將軍府的寧靜!
旁邊的嫣兒被傅驍這聲慘叫猛地驚醒。她一睜眼,便看到了傅驍那張因為極致的痛苦而扭曲變形的面孔和他身下那片迅速蔓延開來的血跡。
她嚇得魂飛魄散,剛要張嘴尖叫。
一道冰冷的寒光便在她的眼前一閃而過。趙棠面無表情地將手中的短劍狠狠地刺進了她的小腹。
小妾的尖叫聲卡在了喉嚨里。她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腹部那汩汩流出的鮮血和那柄沒入腹中的劍。
在嫣兒的身體軟倒下去,徹底沒了聲息之後,趙棠猛地拔出了劍,任由那溫熱的血濺在自己的臉上手上。
她轉過頭,看著那個在床上痛得哀嚎打滾的的丈夫,忽然笑了。
“我不要兒子了。”她輕聲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瘋狂快意,“我不要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