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夫人也沒想到,趙家居然會如此輕易地應下了這門婚事。
當滿面春風的官媒帶著趙家同意的明確回復和一張寫著生辰八字的紅帖回來時,她整個人都還有些恍惚。
枉她先前已經在心中設想了無數種被趙夫人冷嘲熱諷的難堪場面,甚至連應對的說辭都準備了好幾套。
可這天大的喜訊,卻又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詭異。
尤其是趙夫人那邊竟還傳話過來,說是卜過八字,兩人的婚期宜早不宜遲,必須得在一個月之內完婚。
一個月?
傅夫人心中雖然奇怪,覺得這其中處處透著不合常理的倉促。但轉念一想,如今這局面,夜長夢多,能盡快將這門親事定下來,總歸是好事。
誰知道再拖延下去,京中的局勢又會發生什麼新的變化。只要趙棠能順利嫁進來,那傅家和趙家就成了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于是傅夫人壓下心中那點疑慮,也立刻滿口應下,命人加緊操辦起來。
沒過多久,整個京城就傳遍了平西大將軍的嫡女趙棠,即將在一個月後嫁入傅家,與傅驍將軍喜結連理的消息。
一時間茶樓酒肆,高門府邸,到處都在議論這樁出人意料的婚事。
“听說了嗎?傅驍將軍要娶平西大將軍的女兒了!”
“這我早就听說了,可我沒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還這麼快!”
“可不是嘛!就傅家如今這個情況,趙家居然還敢將女兒嫁進去?這趙將軍,是昏了頭不成?”
“噓……小聲點!你不知道嗎?前幾日就有人猜到這兩家好事將近了。據說啊,那位趙姑娘在邊關就對傅將軍情根深種,非君不嫁呢!”
“原來如此。不過如今傅家可是明晃晃地得罪了東宮,趙家在這個時候還願意摻合進去,看來,這兩人的感情當真不是一般的深厚啊……”
一時間,京中眾人暗自稀奇,眾說紛紜。
......
皇帝自然也知道了趙家要與傅家聯姻的消息。他靠在龍椅上,神情有些玩味。
他本來還以為傅驍那小子會跑來他面前來懇求他為自己和趙棠賜婚。若是那樣,他或許還能順水推舟,賣趙家一個人情,也算是敲打敲打傅驍。
沒想到那小子竟然沒來。
這事趙將軍早就送了密信過來。信中這位鎮守一方的將軍,字里行間卻滿是一個父親對女兒婚事的擔憂與請求。
他言辭懇切,只求皇帝能看在他鎮守邊關多年的功勞上,允了這門親事,莫要讓女兒因為朝堂上的風波而誤了終身。
皇帝本來是不想同意的,但人家姑娘的親爹都這麼低聲下氣地求上門來了,他也不是那麼鐵石心腸的君主。
只是,趙家這個女兒可算是走錯路了,就是可惜了趙將軍那一片舐犢情深的慈父之心。
太子成婚前,皇帝派人將雲微的底細查了個底朝天。
而這次在收到趙將軍的密信後,他又派人將傅驍和趙棠在邊關的種種也一並摸了個清楚。
因而他對這幾人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傅驍的能力的確沒得說,只是在這感情的事上頗為糊涂。
自然,若是他的表妹依舊只是他的表妹,那這些少年情事,不過是風流韻事,無傷大雅。
可如今他的表妹成了太子妃,成了他兒子的妻子,成了未來大周的國母。
那這件事,就不再是小事。
趙將軍是個慈父,那是因為他戎馬一生,膝下卻只有趙棠這一個寶貝女兒。
可他這個皇帝又何嘗不是一個慈父呢?他也只有蕭景珩這唯一的一個兒子!
因而,他兒子若是出手,他這個做父親的是絕對不會管的。難道他還要為了一個外臣去責備自己的兒子不成?天下沒有這個道理。
不過這次皇帝可算是冤枉蕭景珩了。
東宮之中,蕭景珩正陪著雲微看兒子在軟毯上歪歪扭扭地學走路。
小皇孫抓著父親的手指,邁出一步,便咯咯地笑起來,露出幾顆小牙。
雲微坐在一旁,眉眼彎彎。
劉公公躬著身子,在一旁低聲稟報了外面關于傅趙兩家聯姻的傳聞。
蕭景珩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個搖搖晃晃的小人兒和身邊淺笑的妻子身上。
雲微更是毫不在意,對她而言,傅驍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罷了。
蕭景珩如今忙得很。
白日里要替父皇分擔日益繁重的奏折,處理朝政;回到東宮,要陪著心愛的妻子,要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哪里還有功夫去理會一只無關緊要的螻蟻。
當然,蕭景珩更多的是覺得傅驍這個人根本不值得他親自動手。
他只需要讓劉公公不經意間向外面透露出一點風聲就足夠了。
京城里那些見風使舵的人自然會替將傅驍從雲端狠狠地踩進泥里。
讓那個人在無盡的冷遇與猜忌中慢慢體會眾叛親離的滋味,眼睜睜看著他曾經唾手可得的榮光一點點離他遠去。
這樣不是也挺好的嘛。
......
一個月後。
傅驍和趙棠大婚。
趙棠端坐在鋪著大紅鴛鴦戲水喜被的婚床上,眼前是遮擋了一切視線的紅蓋頭。
喜娘和丫鬟們在留下幾句吉祥話後,便識趣地退了出去。
房間里很安靜,靜得趙棠只能听到自己那有些紊亂的心跳聲。
她本不是那麼循規蹈矩的女子。在邊關,她可以穿著男裝和軍營里的漢子們一起大口喝酒,大塊吃肉。
但今夜畢竟是成婚的日子,是她一生一次的大日子。她難得地決定溫婉端莊一些。或許,這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她這樣告訴自己。
她會忘掉過去那些不愉快,忘掉他的搖擺不定,忘掉自己的無奈和這樁婚事背後的不堪。
從今夜起,她就是他的妻子,是他傅驍明媒正娶的妻。她會學著做一個好妻子,為他操持家務,為他生兒育女。
他們之間,還有很長很長的一輩子。只要他能徹底忘了那個人,他們總會好起來的。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要被頭上那沉重的首飾壓斷了,門外終于傳來了一陣喧鬧。
“將軍,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我等就不多打擾了!”
“哈哈哈哈,祝將軍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是那些鬧洞房的同僚們的聲音,帶著醉意的調侃。
趙棠的心猛地一緊,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他要進來了。
緊接著,有搖晃不穩的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
“吱呀。”
門被人從外面重重地推開,一股濃烈的酒氣夾雜著夜晚的風瞬間涌了進來。
趙棠的臉上不自覺地飛上了一抹紅暈。她能感覺到那腳步聲走到了房間的中央,然後,忽然停了。
趙棠等了一會兒。
預想中那帶著酒意的人並沒有上前來揭開她的蓋頭。
房間里,只有一片死寂。
死寂之中,她能清晰地听到一道沉重的呼吸聲。
怎麼回事?她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安。
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聲響。那道呼吸聲卻仿佛變得更加平穩和悠長了。
一種不好的預感再次從她心底緩緩升起。
她咬了咬唇,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蓋頭的一角,偷偷地朝著房間中央看去。
只一眼,她臉上的那抹紅暈,她眼中那屬于新嫁娘的期盼與羞澀便盡數褪去。
她看見了。
傅驍,她名義上的夫君,穿著一身刺眼的大紅喜服,就那樣靠著八仙桌的桌沿閉著眼楮睡著了。
他的眉頭即便是睡著了也依舊緊緊地鎖著,臉上是化不開的疲憊與痛苦。他的嘴里似乎還在無意識地呢喃著什麼。
趙棠看不清他的口型,也不想看清。
因為她知道,他一定不是在叫她的名字。
原來那些同僚們並不是不想鬧洞房,而是她的新婚丈夫早已在外面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醉到連走進這間婚房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今晚強迫自己忘記所有的不甘與委屈,像一個最普通的新嫁娘一樣,在這里滿懷期盼地等待著。
而他卻用這樣一種方式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趙棠緩緩地放下了蓋頭的一角,重新將自己籠罩在那片紅色的黑暗之中。
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
這,就是她賭上了一生換來的新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