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
“小姐,您醒了嗎?”門外傳來丫鬟綠青清脆的聲音。
“進來吧。”
綠青推門而入,手中端著一盆氤氳著熱氣的溫水。
見到雲微已經起身,她連忙快步走上前,臉上帶著關切。
“小姐,您昨晚睡得可好?奴婢看您臉色還是有些蒼白,要不要請王大夫來看看?”
“不必了。”雲微搖搖頭,聲音輕柔。
“只是在府里悶得久了,有些氣郁。綠青,今日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出府?”綠青的眼楮瞬間亮了起來。
她一邊麻利地為雲微絞著帕子,一邊說道︰“太好了!小姐,您都快半年沒正經出過府了!”
“上次出門還是開春時去護國寺上香呢。這會兒街上可熱鬧了,听說西街新開了一家珍寶齋,里面的首飾樣子新奇得很!”
雲微靜靜地听著,任由綠青為她梳理如瀑的長發。
鏡中的少女膚若凝脂,眉如遠黛。只是那雙本該盈滿秋水的杏眸,此刻卻有些黯淡,仿佛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
這個小世界對她來說就是一個有限的獵場,如果她不主動走出去,估計這輩子都不會踫到能令她得以飽腹的食物。
她可是很挑的。
好在目前的處境還不算太糟。傅驍遠在邊關,將軍府的老夫人和傅夫人出于對未來孫媳婦和兒媳的疼愛,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
更重要的是,原主的父母雖然亡故,但留下了大筆遺產。這筆錢財由傅夫人代為掌管,但雲微日常的花銷用度卻是從不缺的。
雲微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掐腰襦裙,裙擺上用銀線繡著細碎花枝,走動間仿佛有光華流轉。之後又讓綠青取來一方面紗。
一切準備就緒,雲微帶著綠青坐上了前往街市的馬車。
車輪滾滾,很快便駛入了京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
綠青興奮地掀開車簾一角,不斷地為雲微介紹著窗外的景象。
“小姐您看!那個賣糖人的捏得真像,是個孫大聖!還有那家桂花糕,好香呀!”
雲微順著她的指引看去,隔著朦朧的輕紗,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偶爾點頭應和一兩聲,但心中卻是一片漠然。
對于她來說,街上這些熙熙攘攘的行人,大多只是黯淡模糊的影子。
他們身上的情感太過稀薄,太過駁雜,就像是摻了水的劣酒,毫無汲取的價值。
馬車行至街心,雲微讓車夫停下。
一下車,綠青便像掙脫了籠子的小鳥,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她跟在雲微的身後,興致勃勃地說著這家鋪子的胭脂好,那家茶館的說書先生講得妙,渾然不覺自家小姐的心不在焉。
雲微的興致缺缺,並非偽裝。
腹中的饑餓感愈發強烈,讓她幾乎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應付這些瑣事,上個世界,自遇到合適的食物之後,她便再也沒有這種感受了。
幾十年來又一遭,就覺得有些難以忍受了。
半個時辰過去了,雲微一無所獲。
京城雖大,但真正能入她眼的食物,顯然是鳳毛麟角。
就在雲微準備先找個地方歇腳時,一股香氣忽然乘風而來,鑽入她的鼻息。
雲微的精神猛地一振,臉上的倦怠一掃而空,她抬起頭,循著那股香味的來源望去。
視線的盡頭,是街對面一座氣派非凡的酒樓︰望江樓。
而那股香味的源頭,正是在酒樓二樓臨窗的位置。
那里坐著兩個人。
一個身穿寶藍色錦袍,面如冠玉,正搖著一把折扇,一派風流倜儻的貴公子模樣。
而另一個……
雲微的目光越過那藍衣公子,牢牢地鎖在了他身旁那人身上。
那人穿著一身玄色雲紋常服,于低調中透著無法言說的尊貴。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便自成一幅清冷出塵的畫卷。
那是一張極其俊美的臉。一雙狹長的鳳眼,眼尾微微上挑,瞳色是極深的墨黑。
此刻,那個藍衣公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街邊的動靜。
他本來正百無聊賴地喝著茶,一抬眼,便看到了人群中駐足仰望的雲微。
盡管她的面容被輕紗遮擋得朦朦朧朧,但那盈盈一握的縴腰,那通身清冷又柔弱的矛盾氣質,還是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目光。
季俞安閱女無數,只一眼,便斷定這絕對是個美人。
他臉上立刻堆起自認為最迷人的笑容,也停下了喝茶的動作,手中的扇子轉而一下展開,有一下沒一下地扇動著,活像一只正在努力開屏的孔雀。
“咳。”
一聲輕咳打斷了季俞安的自我陶醉。
坐在他對面的蕭景珩他瞥了一眼自家表哥那副花枝招展的模樣,俊朗的眉峰微微蹙起,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又在做什麼?京城的風還不夠大,需要你季大公子再添一把力?”
季俞安毫不在意表弟的譏諷,他興奮地用扇子指了指樓下,壓低聲音道。
“景珩,快看!那邊那個,戴面紗的!我跟你說,絕對是個美人!”
蕭景珩心中無語,暗道又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姐被自己這風流表哥的皮相給迷住了。
他極不情願地順著季俞安的視線望去。
這一望,他的目光也不由得微微一頓。
他看到了那雙眼楮。
身為儲君,蕭景珩見過的美人如過江之鯽,向他投來的目光,或愛慕,或敬畏,或諂媚,或貪婪,他早已習以為常,甚至感到厭煩。
但樓下這雙眼楮不一樣。
隔著喧鬧的人潮,她的視線望過來時,沒有尋常女子見到他們時的那種驚艷,羞怯或是貪婪,反而帶著一種……一種仿佛發現了什麼絕世珍寶般的喜悅。
就在這時,樓下的雲微確認了食物的源頭後,心情豁然開朗。
于是,她對著那香味的源頭,彎起了眼楮。
季俞安只覺得自己的心被這笑容輕輕撞了一下,他整個人都激動起來,一把抓住蕭景珩的手臂,興奮地搖晃著。
“景珩!景珩你看到了嗎!她對我笑了!她對我笑了!”
蕭景珩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臂,整理了一下被抓皺的袖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上毫不留情︰“笑就笑了,至于這麼激動嗎?”
“哎,這你就不懂了!”季俞安被潑了冷水也不惱,他搖著扇子,一副你是外行的得意模樣。
“這姑娘不一樣!一看就是那種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大家閨秀。這種姑娘對我笑,那意義可就非同凡響了!”
蕭景珩端起茶杯,語氣涼涼地反問︰“哦?既然非同凡響,那你是動了心思,想把人娶回府中了?”
一提到娶,季俞安那股興奮勁兒立刻就泄了氣。
他老老實實地收回了視線,搖了搖頭,難得地露出一絲正經。
“那還是算了。”他回答得很干脆,“這姑娘一看就是正經人家的女兒,我什麼德行自己清楚,娶了她豈不是耽誤人家一輩子?我可不干那種缺德事。”
而在樓下。
“小姐,您在看什麼呢?”綠青見自家小姐停在路中央,對著對面的酒樓發呆,不由得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雲微輕快地回道,聲音里都染上了一絲愉悅。
她現在心情極好,連帶著看周圍的一切都順眼了起來。
她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玄衣男子,就是他了。
他看起來……可真是美味啊。
找到了自己看中的目標,雲微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她甚至主動拉著綠青的手,笑著說︰“你不是說那家珍寶齋的首飾樣子新奇嗎?走,我們去看看。”
“哎!好 !”綠青見小姐終于有了興致,高興地應著。
酒樓上,蕭景珩下意識地又往樓下瞥了一眼。
街上依舊人來人往,但那個戴著面紗的縴細身影,卻已經消失不見了,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她走了?
蕭景珩的心里,竟莫名地劃過一絲極淡的異樣。
他收回目光,端起茶水一飲而盡,在心中給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子下了一個結論。
眼楮生得是真漂亮,可惜……眼神不怎麼好。
居然一眼就相中了季俞安那個除了臉和家世一無是處的花花公子。
真是,俗不可耐。
......
珍寶齋。
“哎喲,這位小姐,快里面請!”
眼尖的掌櫃一看到雲微,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他在這行干了半輩子,練就了一雙火眼金楮。眼前這位姑娘雖戴著面紗,看不清全貌,但僅憑那身段,那通身的氣派,便知絕非尋常人家。
“小姐想看點什麼?是新到的東珠頭面,還是西域來的的紅寶石耳鐺?”掌櫃的熱情地介紹著。
綠青被這滿室的珠光寶氣晃得有些眼暈,小聲在雲微耳邊驚嘆︰“小姐,這里的首飾都好漂亮啊!”
雲微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漂亮嗎?或許吧。但在她眼中,這些冰冷的金石,遠不如剛才在酒樓上看到的那個人來得耀眼。
她的目光在櫃台里隨意掃過,最終落在了一支通體溫潤的白玉簪子上。簪頭雕作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樣式簡潔,卻雅致非凡。
“就這個吧。”她伸出縴縴玉指,點了點。
掌櫃笑道︰“小姐好眼光!這可是咱們鋪里老師傅用上好的料子,花了兩個月功夫才雕成的,最是襯小姐您這般清雅脫俗的氣質。”
雲微又隨意挑了一對小巧的珍珠耳墜和一支赤金嵌紅寶的步搖,便再無興趣。
“包起來吧。”綠青連忙袖中取出一張銀票遞過去,“送到將軍府,交給門房,就說表小姐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