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府的燈火,映著宮里來的鑾駕儀仗,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甦雲扶著李沐雪,登上了那輛專為接她而來的馬車。車廂寬大,鋪著厚厚的軟墊,可兩人坐進去,卻覺得空間逼仄得厲害。
一路無話。
甦雲握著她的手,能感覺到她掌心的汗和微不可察的顫抖。他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任何言語在剛剛揭開的二十年血海深仇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李沐雪靠在車壁上,閉著眼楮,長長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線下投下一片陰影,不知是在平復心緒,還是在消化那洶涌而來的記憶。
馬車穿過宮門,最終停在了御書房外。
“甦大人,殿下,陛下在里面等候。”老太監的聲音在車外響起,恭敬中透著幾分小心。
甦雲率先下車,轉身,向車內的李沐雪伸出手。
李沐雪睜開眼,看著他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後搭了上來。
御書房內,龍涎香的味道都壓不住那股凝滯的空氣。
女帝端坐在御案之後,沒有批閱奏折,只是靜靜地看著走進來的兩個人。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李沐雪身上,審視,探究,最後化為一種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
“臣甦雲,參見陛下。”
甦雲躬身行禮。
李沐雪站在他身側,沒有跪,只是沉默地看著龍椅上那個與自己有著血脈相連的女人。
女帝的目光,最終移到了甦雲身上。
“甦卿,此事,你作何解釋?”
她的聲音很平靜,听不出喜怒,卻帶著君王特有的威嚴,壓得人喘不過氣。
甦含站直了身體,迎著女帝的目光,沒有半分退縮。
“陛下,臣要說的,都在這里了。”
他從懷中,將那枚刻著“天”字的令牌,和那塊雕著鳳凰的殘破玉佩,一並取出。
他走上前,沒有直接遞給女帝,而是當著她的面,將兩件東西的斷口,輕輕合在了一起。
天鳳合一,嚴絲合縫。
他將這塊完整的令牌,輕輕地,放在了御案之上。
“光和九年,先帝胞弟靖王,窺破先帝尋長生、改天命之秘,欲行勸諫,反被圈禁。”
“二十年前,宸妃林婉誕下皇女,先帝駕崩,宮中大亂。靖王舊部‘觀星者’為存血脈,將其救出,交由總鏢頭李鎮遠撫養。”
“靖王,不過是他們推到台前,用以號令舊部、顛覆朝綱的一面旗幟。”
甦雲的聲音,不疾不徐,將二十年的陰謀與血淚,濃縮成短短幾句話,清晰地鋪陳在女帝面前。
“李鎮遠為救李沐雪,已被靖王所殺。”
“如今,靖王約臣三日後,于太廟之巔,一人一劍,一局定生死。他手上的籌碼,便是李沐雪的皇女身份。”
甦雲說完,退後一步,與李沐雪並肩而立。
他將所有底牌,都攤了出來,再無一絲一毫的隱瞞。
“陛下,這天下,該如何走下去,選擇權,在您手上。”
御書房內,落針可聞。
女帝的目光,落在御案上那塊完整的令牌上,久久沒有移開。
就在這時,李沐雪忽然上前一步。
她沒有學甦雲那樣躬身,也沒有行宮里的跪拜大禮,而是對著女帝,干脆利落地抱了抱拳。
一個江湖兒女的禮節。
“我叫李沐雪。”她的聲音沙啞,卻字字鏗鏘,“我爹是李鎮遠。”
“我無意于皇位,也不想做什麼皇女。”
她抬起頭,那雙清亮的眸子里,燃燒著復仇的火焰。
“我只想為我爹,報仇。”
殿內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良久,女帝看著案上的令牌,肩膀微微松弛,一聲輕笑從喉間溢出,回蕩在空曠的御書房內。
“你以為,朕不知道她的身份嗎?”
女帝抬起頭,看向甦雲,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又有一絲戲謔。
“從你將宸妃從冷宮帶出來的那一刻,朕就猜到了。”
“朕之所以不動,就是在等。”
“等靖王,也等你,把所有藏著的底牌,都給朕亮出來。”
甦雲的心神,猛地一震。
女帝站起身,緩緩從御案後走出,一步一步,走到甦雲面前。
她的身上,沒有了方才的帝王威壓,反而多了一種卸下重擔的輕松。
“甦雲,朕要的,不是一個只知听命的臣子,而是一個能與朕並肩,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盛世的‘同道’。”
她的目光灼灼,仿佛能看透人心。
“一個只會跪在朕腳下的奴才,撐不起朕想要的天下。”
說完,她又轉向李沐雪。
“你的父親李鎮遠,忠肝義膽,朕,記著他。”
“朕可以幫你報仇,讓你親手手刃仇人。”
女帝的話鋒,陡然一轉。
“但事成之後,朕要你,成為我大周的第一位女將軍,替朕,也替你父親,鎮守北境,護我萬民。”
李沐雪看著她,眼中閃過驚訝,但隨即,那份驚訝就變成了決然。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
女帝笑了,發自內心的笑。
她走回御案,拿起那塊完整的天鳳令牌,又走回到甦雲面前,親手,將令牌塞進了他的手里。
“這塊令牌,你拿著。”
“從現在起,朕授你‘代天行罰’之權,京城之內,城防軍、禁衛軍、天策府,所有兵馬,皆由你調遣。”
女“三日後,太廟之巔。”
女帝的眼中,重新燃起帝王的光芒。
“朕要你,為這大周,為這天下,做個了斷。”
“臣,遵旨。”甦雲握緊了手中的令牌,那溫潤的玉石,此刻卻重如山岳。
走出御書房,月已中天。
清冷的月光灑在漢白玉的台階上,泛著一層白霜。
甦雲和李沐雪並肩走著,兩人都沒有說話,但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心中的那份沉重,已經化為了某種堅定的力量。
宮門外,沈策的身影,如一桿標槍,矗立在夜色中。
看到兩人出來,他快步迎了上來,臉上沒有半分完成任務的輕松,反而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
他沒有多言,只是從懷中取出一份卷宗,雙手遞給甦雲。
“大人。”
甦雲接過卷宗,打開。
借著宮門燈籠的光,他看清了卷宗封皮上的幾個字。
“太傅王允,在府中,自盡了。”
沈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這是他的遺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