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是翰林院大學士張敬之的側臉。
“他不是在畫一個人。”甦雲的聲音很輕,卻讓書房里的空氣都跟著沉了下來,“他是在遞一把刀。”
沈策和李沐雪的目光都凝固在那張畫上。
“這把刀,一頭對著張學士的命,另一頭,對著陛下的‘赦免’之權。”甦雲收回手指,“燕王在告訴我,他知道天庫,也知道守門人。”
“那塊‘赦’字銅牌,是太祖皇帝賜下的信物,早就失傳。現在突然出現,還是在燕王手里。”沈策的眉頭緊鎖,“他想干什麼?告訴天下人,他有太祖的信物,可以替太祖‘赦免’罪臣?”
“不,他是在逼陛下。”甦雲搖頭,“他把‘赦’字銅牌和張學士的畫像一起遞出來,就是要讓京城的所有人都知道,天庫的守門人,和能挑戰皇權的信物,都跟他燕王有關系。”
“一旦張學士出事,或是天庫的秘密泄露,所有人都會懷疑是陛下為了收回權力,殺人滅口。到那時,朝野動蕩,人心惶惶,他燕王再舉著‘清君側’的旗號南下,就名正言順了。”
李沐雪看著甦雲,問︰“那張學士……”
“他現在很危險。”甦雲的目光轉向沈策,“太傅王允,你打算怎麼處理?”
沈策面露難色︰“太傅是帝師,門生故吏遍布朝野,又是出了名的老頑固,最恨藩王。沒有鐵證,動不了他。”
“不需要鐵證。”甦雲站起身,“我要親自去見他。”
半個時辰後,太傅府。
書房里點著安神香,須發皆白的王允正在臨帖,見到甦雲進來,只是眼皮抬了一下。
“甦學士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為太傅大人的前程,也為令公子的性命。”甦雲開門見山。
王允握筆的手猛地一頓,一滴墨汁污了上好的宣紙。
他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楮里透出一股寒意。“甦學士,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
甦雲沒理會他的威脅,自顧自地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三年前,江南鹽運司虧空一百二十萬兩,案子查到最後,只抓了個押船的管事頂罪。卷宗寫得天衣無縫,可戶部的調撥記錄上,卻清清楚楚地寫著,有一筆三十萬兩的銀子,流入了令公子在揚州開設的‘听雨軒’。”
王允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不好奇令公子拿這筆錢干了什麼。”甦雲放下茶杯,聲音依舊平淡,“我只想知道,燕王是不是也拿這件事,威脅太傅大人了?”
王允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椅子上,半晌才發出沙啞的聲音︰“你……你想怎麼樣?”
“我想知道,他到底抓了你什麼把柄,能讓你連陛下的軍國大事都敢出賣。”
“不是我!”王允激動地站起來,“是……是他逼我的!”
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聲音都變了調︰“燕王手里,有先帝朝鎮國公謀逆案的卷宗!那上面,有……有太祖皇帝親筆畫押的罪證!”
“一旦公布,天下人都會知道,當年輔佐先帝登基的第一功臣,是個徹頭徹尾的亂臣賊子!整個朝廷的根基,都會動搖!”王允老淚縱橫,“我……我不能讓大周毀在我手里啊!”
甦雲靜靜地听著,等他說完,才從袖中取出一卷拓印的冊子,放在桌上。
是《太祖親書錄》的拓本。
“國本,是天下百姓,是太祖皇帝開疆拓土的遺訓,不是一份藏了幾十年的爛賬。”甦雲推了推那本冊子,“太傅大人,你好好看看,太祖皇帝是怎麼評價鎮國公的,又是怎麼期許他後人的。”
“太祖皇帝信他,所以才把鎮守北地的重任交給他。先帝也信他,所以才把半壁江山托付給他。”
“現在,你要為了一個不知真假的所謂‘罪證’,去幫一個逆賊,來動搖太祖和先帝都信任的基石嗎?”
王允顫抖著手,翻開那本冊子。看著上面熟悉的筆跡和懇切的話語,他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甦……甦學士,我……”
“我不需要你做什麼。”甦雲站起身,“我只需要你,把燕王想听到的消息,告訴他。”
甦雲俯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王允的眼楮越睜越大,從驚恐,到疑惑,最後變成了一抹決然。
他對著甦雲,深深地作了一揖。
“老夫,明白了。”
次日早朝。
金鑾殿上氣氛凝重,所有人都知道北境戰事一觸即發。
女帝端坐龍椅,面無表情。
“北境軍情緊急,國事繁冗。朕意,擢升內閣輔政學士甦雲,為首輔軍機大臣,總領內閣,全權處置北征一切軍政要務!”
話音一落,滿朝嘩然。
這已經不是破格提拔,這是一步登天!
內閣首輔,百官之首!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竟然坐到了這個位置上!
兵馬大元帥趙信的臉黑得像鍋底,幾個閣老更是氣得胡子都在發抖。
可這一次,還沒等他們開口反對,太傅王允顫巍巍地站了出來。
“老臣,附議!”
他一開口,所有準備進諫的老臣都愣住了。
“國難當頭,當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甦學士智計無雙,又有護國大功,堪當此任!老臣,以帝師之名擔保,甦學士,必不負陛下所托!”
連最守舊的太傅都支持,其他人還能說什麼?
女帝掃視全場,聲音冷冽︰“誰還有異議?”
大殿之內,鴉雀無聲。
甦雲穿著嶄新的首輔官袍,站在百官之前,面色平靜地接過了那方代表著內閣最高權力的玉印。
當夜,首輔府邸燈火通明。
甦雲站在巨大的沙盤前,上面密密麻麻地標注著北境的山川河流,關隘城池。
王允已經按照他的授意,將一份精心編造的“朝廷主力將從東線佯攻,西線兵力空虛”的假情報,通過秘密渠道送了出去。
按照計劃,燕王的主力會被這份情報吸引,調往東線。
而趙信的大軍,則會趁機從西線直搗黃龍。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
書房的門,被猛地撞開。
徐耀祖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手里捏著一張信紙。
“先生!出……出大事了!”
甦雲的目光沒有離開沙盤。
“說。”
“北境八百里加急密報!”徐耀祖的聲音都在發顫,“燕王的主力……主力根本沒有動!”
甦雲握著令旗的手,停在半空。
“他們……他們利用張敬之畫像上那條無人知曉的古道,繞過了我們所有的關隘和防線……”
徐耀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幾乎要哭出來。
“他們的先鋒,已經過了平涼,正以急行軍的速度,直撲京城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