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了一首歌的時間,林釗華就定下來要用鐘山這首曲子。
    作為整個劇團為數不多懂點音樂的人,馮勤光榮的承擔了扒譜子和做伴奏的任務。
    于是乎,這首低配男聲版《清平調》就這麼出現在了1979年的初夏。
    一切敲定的時候,看著在根據自己哼的曲調扒譜子的馮勤,鐘山忽然沒來由地想,會不會現在鄧麗君也會“忽然心中一緊,感覺氣運被奪”?
    實際上這首歌在鄧麗君的歌曲序列里屬于從來沒有公開發表的,直至她去世時也只是一個存檔多年的小樣。
    然而這舒緩的曲風和李白的詞確實相得益彰,頗有一種盛世風華的無限風情。
    難得能過一把作曲癮的馮勤忙得風風火火,林釗華則是帶著演員們集中開始各種片段的合成。
    對于話劇排練來說,合成是最後也是最關鍵的環節。
    前面都是演員各自對台詞,排練每一個段落,導演可以隨時喊停,調整細節問題,等到合成的時候,就是一幕一幕整個一口氣進行排演了。
    先是演員在排練場進行總排練,然後就是登上劇場,把所有的聲光電效果全部附加在一起,讓演出呈現出最終的姿態。
    這種過程,不僅僅是演員,更需要舞台、燈光、音樂、美術所有人員的配合,約等于六神合體。
    而片段合成排練,大約就相當于機甲們還沒開始合體的階段,要先把每一部分都調整好。
    到了這個階段,抓的都是細節,導演、演員們愈發忙碌,鐘山反而清閑了起來。
    畢竟編劇的工作主要在前期,到了合成,那真就是端著茶杯看戲。
    不過說實話,這幫人藝的演員演起戲來確實能給人巨大的震撼力,哪怕剛剛摸著門道的楊立辛,面對“異稟”這麼一個串場角色,也是拿出12分的力氣,每天無休止的跟每一個演員對詞,討論動作、節奏。
    所以鐘山這段時間的基本工作就是上午在編劇辦公室埋頭寫《夕照街》,下午跑去排練室查看最新的合成效果,協助做一些小改動。
    喝茶看戲的時候,他偶爾也會開個小差,惦記一下自己那個《黃河大俠》的下落。
    已經郵寄了一個多星期了,按說《故事會》編輯部怎麼也該收到了吧?
    ……
    此時的滬上,紹興路。
    梧桐樹蔭影下,這條不算寬闊的馬路上,吳復興蹬著自行車穿過斑駁的樹影,快到門口時就早早抬腿下來。
    他雙手扶車把,渾身的重量壓在單腳踩著的自行車踏板上,如同騎車溜車的倒放。
    這是他喜歡的游戲,就是要試試最後剩下的這些動能是否可以把自己正好送到門口。
    約等于人肉冰壺玩法。
    今天他掌握得非常完美,不僅溜得格外輕松,車子的動能還正正好好把他送到了門口傳達。
    他所到達的地方,是一幢三層紅磚小洋樓,門口懸掛著74號的門牌。
    在門牌下面,一個碩大的銅牌標識著它一個更為人所知的身份︰滬上文藝出版社、故事會編輯部。
    停好車子,吳復興鑽進傳達室,抱著一大摞信件就往編輯部辦公室走去。
    推開門,他跟正在忙碌著抄寫稿件的的何成偉打了個招呼。
    “忙呢?”
    “嗯。”
    “他們呢?”
    “出去了。”
    “哦。”
    無比簡潔的對話結束,吳復興徑直走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把信件放下。
    編輯部的辦公室雖然文件物品堆疊如山,實際並不算大。
    雖然如今《故事會》已經是相當有名的期刊,但實際上編輯部除卻編輯室主任何成偉和自己這個副主任,一共只有八個人。
    這其中還包含一個美工和兩個負責發行的編輯。
    實際負責刊物內容的,就五個人。
    所幸目前《故事會》還是雙月刊,雖然人少,但加上吳復興和何成偉,兩個月出一期還勉強夠用。
    不過勉強夠用的結果就是,自己這個副主編也要負責處理投稿審查——其余的編輯大多都在各處搜集整理文本內容呢。
    對于《故事會》來說,這年頭的來稿能用的實在是太少。
    《故事會》是個走群眾路線的刊物,換句話說就是通俗,而且刊如其名,要求故事性強,富有傳奇色彩,描寫上大白話一些也無所謂,反正都是給老百姓看。
    這種定位,帶來的好處就是發行量賊大。
    《故事會》的發行量一直是國內頂尖水準,甚至在1985年還創造過單刊發行760萬冊的神話。
    但壞處也很無奈——收稿困難。
    由于刊物定位並不是文學期刊,缺乏文化影響力,所以熱心文學、有水平的作家們往往看不上他們。
    而看得上他們的,又往往確實沒什麼水平。
    畢竟一個32開、九十多頁的小本本,被讀者們戲稱為如廁必備的休閑讀物,怎麼能跟那些動不動就是一厚本的大16開相提並論?
    雪上加霜的是,僅在滬上,文學期刊就有《收獲》、《滬上文學》兩大天王,本地的文學青年被他們薅走了九成九,《故事會》想喝點湯都難。
    所以整本故事會里,不僅有短篇故事、中篇傳奇,偶爾還會填充地方方志、科普故事、笑話選輯、古代傳說,才能堪堪湊夠版面。
    平日里編輯們忙得焦頭爛額,不是跑去搜集什麼民間傳奇故事,干脆就是到處托人借手抄本。
    後者是缺乏影印手段的年代小說傳播的一種方式︰借來一個手抄本,把故事抄下來,就成了自己的,以此分布傳播。
    這種東西的質量和黃暴程度可想而知,比如《少女的心》。
    當然,手抄本里也誕生過《歸來》、《一只繡花鞋》這些廣為流傳的經典。
    但是對于一個刊物來說,去這些玩意兒里發掘素材,無異于屎里淘金。
    可現狀難改,大家也沒什麼好辦法。
    吳復興把要看的信件擺好,先是倒了杯茶,趁著茶水還沒變涼,他埋頭拆起了信件。
    連拆五封投稿信,內容要麼庸俗不堪,要麼老調重彈,實在沒新意。
    吳復興把這些扔到一邊,隨手打開下一個郵包,正要戰術喝水,茶到了嘴邊卻停住了。
    《黃河大俠》, ,這名字大氣。
    再看看作者一欄,名字叫做“老鐘”。
    難道年紀不小了?
    他干脆放下茶杯,埋頭翻看起來。
    這是個殘唐五代的武俠故事,講述的是黃河中游一代,段、柳、李三王軍閥混戰,練劍十年終于大成的大俠馬義回家時遇到段、柳混戰,出手救下了段王爺,也留了柳王一命,未想家鄉卻被柳王手下潰兵屠戮。
    精神崩潰的馬義每日買醉,遇到了街頭賣藝的車天,也被李王手下找到。
    因為不願意投靠李王,馬義被李王手下反手毒瞎,後來被街頭藝人車天解救後成了段王的門客。
    他先後被段王設計安排干掉了柳王、李王,期間不僅開了劍術館,還救下了李王之女真真。
    掃清對手的段王不再需要馬義這個隱患,于是借自己與李王結盟的大義之名,設計公開除掉馬義。
    幸虧真真在刑場騙過段王,解救了馬義,自己也因此身亡,馬義在徒弟們和車天的幫助下逃脫生天,又在妙法師住持的幫助下得以苟全性命,還治好了眼疾。
    此時段王來妙法師禮佛,馬義借機復仇,哪知段王也學了馬義的劍法,倆人激斗不停,一直打到壺口瀑布邊緣,馬義技高一籌,終究是殺掉了段王,了結了恩怨,從此仗劍江湖,專除不平之事。
    這就是黃河大俠的故事。
    整個稿子不算長,不過三萬多字卻跌宕起伏,高潮連連,吳復興足足看了快一個小時,幾次伸手喝水都沒喝進嘴里。
    放下稿子,他興奮地沖何成偉喊,“阿偉,來啊!來!好稿子!”
    何成偉1950年生人,今年也不過29歲。他聞言起身湊了過來,一讀,也入了迷。
    這下輪到何成偉忘記喝水了。
    等到何成偉看完,吳復興興奮地總結起來。
    “這個小說真不錯!雖然武斗場面描寫談不上精彩,但人物塑造卻相當優秀,段、柳、李都是個性突出,馬義則是胸懷理想大義,看得我直想叫好!”
    何成偉直截了當,“第三期的版面還有嗎?把這個放上。”
    “有!”
    吳復興自嘲道,“咱們刊物,別的沒有,版面那可有得是!”
    倆人都樂了。
    笑過一陣,何成偉叮囑道,“這個老鐘從來沒見過,可得抓緊了,你給作者寫回信,稿費單一起寄去,順便問他還有別的稿子沒有!反正稿費好商量!都按頂格的給!這種作者可得把握住!”
    吳復興連連點頭,好不容易踫到個靠譜的作者,那不得逮住使勁兒薅一薅?
    倆人商定了計劃,各自行動,而鐘山這邊也終于完成了《夕照街》的初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