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寺,位于燕京廣渠門大街南面。
    鐘山和林釗華來到這里的時候,恰逢夕陽西下,通紅的霞光映在寺廟的大紅影壁牆上,照得紅光閃閃,煞是漂亮。
    接近下班的時間,路上來往的自行車漸漸多起來,這里距離人大一分校特別近,一到傍晚,大學生們如同出欄的馬駒,歡叫著擠滿了街道。
    就在這樣的時候,人們的動作被夕陽無限拉長,在地上抻出一條條影子。
    鐘山就在這里站著看夕陽和夕照寺,看了半個小時。
    林釗華倚在自行車上,把“八達嶺”煙盒倒過來抖,發現再也找不到一支煙時,終于開口了。
    “你跑一趟夕照寺,是為了看日落?怎麼混得跟沒見過世面的游客似的?”
    “還是說,你真的跟佛法有緣,從一個和尚廟出來,還得再找個尼姑庵?”
    “什麼和尚尼姑的?”
    鐘山反問道,“萬一我是想來看女大學生呢?”
    “不能!”
    林釗華經驗豐富,“看女學生誰來這兒啊,都奔棉花胡同中戲門口,或者干脆上電影學院外面,漂亮的姑娘有的是!”
    鐘山樂了,“老林你不都四十多了嗎,還看女學生吶?”
    “你這話說的!”
    林釗華白他一眼,“六十歲的皇上納宮女,不也找十六七的嗎,我活到多少歲,我也愛看年輕漂亮的!”
    鐘山表示完全認同。
    倆人看完日落,又邁步在在附近的胡同街巷里走了一會兒。
    七十年代末的胡同,談不到什麼巷陌風情,更沒有風景,多得是雞毛蒜皮、遍地雜物和隨處可見的地震棚。
    林釗華雖然嘴上說著沒意思,但也一直綴在鐘山身後。
    鐘山來這里自然不只是為了看風景,而是為了下一部話劇積累素材。
    看了一些實際情況,再想想提綱,他覺得已經積累的差不多了。
    畢竟只是尋求一個情感鏈接,真搞創作,那還得憑記憶力。
    跟林釗華作別,約好了等周一去劇院研究選演員的事兒,倆人揮手分道揚鑣。
    晚上回到家,王蘊如已經做好了飯,今天格外炖了一鍋豆腐,還罕見的弄了幾塊肉片,菜色不錯,一家人吃得也挺開心。
    吃飯的時候,王蘊如端著碗看著鐘山。
    “明兒個我跟你爸爸去買個上下鋪,回頭裝好了,你先跟小蘭在里屋擠擠吧。”
    鐘山聞言望向一旁扒拉菜的鐘小蘭。
    “小蘭都這麼大了,不方便吧,這合適嗎?”
    “哎呀!你是我哥,這有什麼不合適的!”
    鐘小蘭停下筷子,滿不在乎地眨眨眼,早沒有了當初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勁頭。
    “我都想好了,我睡上鋪,你睡下鋪,你起得又早,反正沒什麼妨礙……”
    她嘰嘰喳喳地說著,心里想的卻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等鐘山這部新話劇寫完,自己又能先睹為快了。
    只是不知道哥哥這劇本什麼時候能發表,偏偏他還不讓自己跟爸媽說,暫時失去了吹牛的機會,實在讓人郁悶。
    吃完了飯,鐘山正把小桌子收起來,鐘友為轉身跑去床底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個紙盒遞過來。
    “這是我的皮鞋,明天借給你,相親穿得瀟灑點兒。”
    鐘山接過來打開一看,皮鞋擦得 亮,雖然樣式頗為老舊,但看得出保養得當,穿得也不算多。
    他松松鞋帶,穿上試了試,還算合腳。
    那邊鐘友為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去了沒必要講什麼物質條件,現在的年輕人都是知識青年,有理想有追求,不一定非要什麼三轉一響加 嚓,說不定看準你這個人,一眼就相中了……”
    所謂三轉一響加 嚓,其實就是自行車、縫紉機、手表、收音機,外加一個相機。
    現如今都是單位分房,個人手頭有這些,就算是後世有車有房的好條件了。
    鐘山心想就看這兩天自己後媽說起相親時,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說不定這個所謂的“高干子女”有什麼貓膩呢。
    反正明天的策略就是搜、打、撤——到了地方“搜索”相親對象,跟對方“打”個招呼就抓緊“撤”。
    只可惜沒有自行車,不然還能撤得快一點。
    想著自行車,鐘山心中默默記下來,打算把這事兒提上日程。
    不過急是急不得,畢竟這年頭買車還需要票證,一張自行車票也挺金貴,不好淘換。
    翌日清早,走廊的嘈雜聲音把鐘山叫醒。
    洗漱回來,他反手把鋪蓋卷扎起來拿進里屋,估計晚上就在這里睡了。
    鐘小蘭見鐘山走進來,心知他今天要去相親,于是狗腿地湊過來遞上一瓶“面友”雪花膏。
    “哥,抹點兒吧,這個香!”
    在這個年代,男人唯一的護膚品大約就是自來水,所以抹點雪花膏也算不錯了。
    鐘山也不客氣,接過來打開蓋?了一指頭,揉開了抹在臉上。
    鐘小蘭打量著他,嘆息道,“可惜家里沒有發蠟,我听說頭上抹點那個,特精神。”
    鐘山心想,我還抹斯丹康呢!浲N戀糜屯販勖嬗斜匾 穡  br />
    一家人對付完早餐,鐘山湊到門後的鏡子邊整整衣領,照舊背上自己的破帆布包,擺擺手出了門。
    從甘家口坐上車一路向南,再向東,終于到了陶然亭。
    若論燕京的相親勝地,後世也許有很多答案,但是在七十年代末,實際上大家的選擇面並不多,見面往往就是安排在公園。
    這年頭住房緊張,年輕人更是沒有自己的空間,在一眾公共場所中,地面寬廣、幽靜的公園顯然是談情說愛的最佳選擇之一。
    作為燕京市最早建成的大公園之一,陶然亭不僅面積大,還難得的有一片水面,自然成了優先選項。
    鐘山走進公園,邁步一路閑逛,不多時就走到了高君宇烈士墓前。
    這年頭沒手機,雙方又無人帶領,約定的地點自然要選擇顯眼的地方,所以大家都愛去烈士墓、教員的雕像、城門樓子旁邊。
    鐘山到的時候,烈士墓前面已經有幾個男男女女在那里繞圈子。
    看到鐘山走過來,幾個年輕女子都開始鬼鬼祟祟的偷看辨認,還有一個過來問了名字。
    得到了否定答案之後,那姑娘顯然有些失望。
    至于成功組隊的男女,基本都從此地光速離開,拉開距離。
    革命子女談戀愛,當著烈士們的面倒沒什麼,讓別人偷听去就不好了。
    鐘山按著介紹提示搜索一圈,沒發現目標,干脆跑到不遠處湖邊的長椅坐下,吹起了春風。
    此時日上三竿,早春的柳枝隨風飛舞,露出不少男男女女的身影。
    鐘山一開始還偶爾回頭看看,後來只顧著思考著正在寫的劇本,早已把搜打撤的計劃拋在腦後。
    不知過了多久,鐘山正想到關鍵處,忽然一個冰冷的圓筒抵在了他的後腦勺。
    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響起︰“不要動!舉起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