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梅瞧著桌上被吃精光的食物，思緒一下飄得有點遠，想到了十幾年前，幾個兒子都在長身體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可真窮，一家五口人，三個半大小子，那吃得，一個小子的口糧就頂他和宋仁德兩個人一天的份，就這還是他們控制著，沒吃飽的結果。
宋承恆和宋承妄年紀大些，察覺到家里糧食沒那麼多，還在那省著，不敢放開了吃，省著給宋承景那小子吃，這就導致那段時候，他們時常半夜餓醒喝水。
那段時候真的是純餓，那段時間過得難，天災人禍都不少，弄得糧食緊缺，他們窮得都快要啃樹皮了。
宋承恆還有宋承妄都是面硬心軟的，他們舍不得看最小的宋承景受餓，就省也要省下吃的偷偷喂給他吃。
他倆還沒說好，還不會說話的宋承景倒是胃口好，不管他哪個哥給他，他都樂呵呵地吃。
又因為他最小，他媽媽有時候看他實在餓得可憐，還是把自己的那一點點吃的省下來給他吃。
這一來二去，全家人都瘦了不少，唯獨宋承景這小孩胖嘟嘟的，半點沒有受苦的樣。
趙紅梅當時還覺得奇怪來著，怎麼回事？難道自己省給小兒子的那口糧，這麼厲害？
她想想就把自己還有宋仁德的那吃的，全部拿出來，又挪出三小份給三個孩子。
宋承恆和宋承妄都不傻，在發現吃的多出來之後，又偷偷給他們送了回去。
總之這麼一點吃的，一家子勾心斗角地想要對方多吃一點，但食物就這麼多，再推來推去也多不出多少。
正在長身體的，宋承恆還有宋承妄有些時候餓得肚子難受，睡不著，半夜起來喝水，不過前幾回他們還運氣好，沒踫著人。
結果有一回，兩人要喝水的時候正巧撞上。
宋承恆從小就拿捏著當老大的派頭，皺眉問老二，“你怎麼大半夜還不睡覺？”
宋承妄也就心虛那麼一下，但很快注意到宋承恆手里端著的碗，“那你不也沒睡嗎？手里還端著一個碗，里頭是什麼？哦~我知道了，難不成你在吃獨食？”
“沒有。”宋承恆當然不承認，他哪里吃獨食，他只是因為太餓了，所以出來喝水。
宋承妄才不听，這好不容易抓住宋承恆的把柄，當然要嚷嚷了，要不然這人回過神又要接著問自己怎麼大半夜在這，那叫他怎麼答。
從小就壞心眼的宋承妄立刻將問題往外推，而宋承妄被宋仁德教的實在一板一眼，梗著脖子也找不出理由。
直到兩人肚子都發出咕嚕聲，這才相互看了看對方，此起彼伏的響聲，在這灶房里頭回響。
宋承妄沒忍住笑對方這肚子可比嘴誠實，宋承恆哪里還听不懂，宋承妄這分明也是餓的。
宋承恆把碗里那碗水遞給了宋承妄，皺眉看著他，重新端起了大哥的範，“沒吃飽？怎麼不和媽說。”
當初從火里救出來的第二天，宋承恆就改了口，饒是趙紅梅這樣大大咧咧的人，一時間都感動地紅了眼眶。
原本叫這聲還有點別扭的宋承妄，在看到她這發紅的眼眶的時候，那點子別扭就突然覺得無關緊要了，既然她喜歡，自己以後就這麼叫。
雖然早就已經把趙紅梅還有宋承妄當做親人，但是從稱呼改變的那天開始，還是有些微妙地不同。
比如，宋承恆現在管起弟弟來就非常端著老大的派頭，宋承妄有心反抗，但奈何自己就是比宋承恆小一歲，行吧，這弟弟不想當也只能當了。
宋承妄听到宋承恆問的話，拖長音誒呀了一聲，想要試圖輕輕把這事糊弄過去。
“就是，就是餓得快唄，還能是怎樣，我現在可是正長個子的時候，肚子就是容易餓……其實也沒那麼餓，喝點水就飽了，再第二天早上多吃一點，不就好了。”
“你是不是偷偷給承景喂吃的了？”宋承恆想到自己做的事，又想到有時候在宋承景身上發現的一些食物殘渣。
他原本以為是爸媽喂的，但現在看來……宋承恆皺眉看著宋承妄，他沒想到陰冷冷的宋承妄，原來不討厭宋承景。
宋承妄听他這麼說，他也不傻，立馬反應過來，“哦~我說你怎麼今天在這，剛剛肚子又怎麼會叫，還有宋承景這家伙最近怎麼胖了這麼多，合著你也給他喂吃的啊。”
他說完突然就撐著手有些懊悔，“早知道你給他喂吃的，我就不給他喂了，要不然他也不會胖成這樣，全家就他吃得最好。”
雖然這吃得最好里頭，還有一部分是被他喂出來的，但宋承妄選擇忽視這無關緊要的一點點小事，而是轉頭嘖嘖嘖地埋汰宋承恆。
宋承恆被戳穿，沒宋承妄那麼厚的臉皮，現在的宋承恆也還是一個小孩，沒有後頭成為機械廠副廠長的心性，還會感覺不好意思。
兄弟倆你一句我一句的說開了很多事，反倒關系比之前要親近不少。
他倆商量著一人給宋承景一天吃的，這樣剩下的那一點吃的，他們就兩人分著吃。
兩個傻小子也是真傻，餓成這樣也不多吃點，就一人就著一碗水在那喝，兩人還蹲在院子里在那算他們家到底還有多少糧。
那年饑荒，糧價高得離譜，他們爸媽的工資也買不了多少米，糧食也得算著吃。
兩兄弟就蹲在地上，算著他們每天能吃多少，他們小弟年紀小，受不住餓，那肯定得多吃點。
爸媽還要上班，又要干活，也得多吃點，他們嘛，稍微餓一餓也沒事，況且爸媽也不是沒給他們吃，就是他們長身體所以沒吃飽而已。
趙紅梅和宋仁德也是第一次當爹媽，也不知道長身子的半大小子多能吃，瞧這兩小子每天吃得和他們差不多多，也就覺得估計差不多餓不著。
而且從來就沒有听他們喊過餓，趙紅梅听別人說，小孩餓了就會喊餓，尤其是宋承恆還有宋承妄這麼大的小孩，最受不住餓。
只要他們餓了，自然會喊，不喊就是沒那麼餓，看他們每天該吃的都吃下去，碗也干淨，一開始趙紅梅還沒有察覺。
不過趙紅梅對孩子還是挺上心，過了一段時間後，發現這倆孩子瘦了不少，還和宋仁德嘀咕了句，宋仁德看了幾眼，沒能看出什麼胖瘦。
他心大，覺得一個瘦了估摸是被虐待了，但這兩個都瘦了，那估摸就是現在男孩子在長個子抽條吧。
總不能，總不能兩個都受了虐待吧？至于為什麼在這災荒年小兒子還能胖，這個問題宋仁德也好好想過，覺得估計是宋承景年紀小，這是奶膘。
也有可能是宋承景天賦異稟吸收好，吃得少，長得好，豬如果有他這水準，都不愁虧。
他沒多想，但趙紅梅上了心，偷偷留意了幾天。
就在某天夜里抓著了兩個餓得起來，一起蹲在家院子里喝水的兩個臭小子。
趙紅梅看到他倆那熟練的動作，分明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干，兩人就喝水，也不吃些別的，喝完還要把碗洗干淨放回去，中途都不帶發出聲。
他們是沒發出聲，但他們卻听到了一聲抽噎，緊接著家里的燈就亮了，然後他們就看到他們媽，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在燈亮的剎那，兄弟倆都轉過頭，宋承妄這小子從小就靈活，本來還想扯個謊，但當他轉頭對上他媽看著他們的眼神的時候，瞬間所有謊話都堵在喉嚨里，說不出半句。
宋承恆也有些慌張地站起身，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她露出過這樣的眼神，愧疚，心疼，難受，自責……
他們的媽大概是他們遇到過最不像女人的女人，罵人的時候中氣十足，對他們幾個非打即罵，絲毫不手軟，簡直比母老虎都要厲害。
分明是宋承妄作文里寫的我的母老虎老媽，又厲害，又高大，好像不論什麼事到她嘴里就都不是事，好像什麼人都越不過她傷害他們。
可此時他們看到了，他們媽看著他們，皺眉心疼到紅了眼眶，愧疚崩潰地看著手里的那碗水。
宋承恆注意到她的視線，也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慌忙地把碗藏到了身後，雖然他也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壞事，但莫名還是不想讓她再看到這碗只裝著水的碗。
當他藏東西的時候，宋承妄明顯也傻了，他還沒見過他老媽這樣過，也手足無措地學著他的動作。
他們倆傻愣愣藏碗的動作全部落在了趙紅梅眼底，眼淚糊過視線，她大步朝著兩個臭小子走去，宋承妄下意識以為又要挨揍，“鎭，媽，別揍……”
但下一刻，他們被趙紅梅抱在懷里，她到現在才發現，這兩個孩子已經長得這麼大，已經快要和她差不多高，正是長身體吃得多的時候。
原本害怕又要被揍的兩兄弟，此時皆是一愣，尤其是從未和長輩這樣親近過的宋承恆。
趙紅梅一手攬著一個孩子，脖頸上因為激烈的情緒，哭得青筋都浮起，滾熱的眼淚滴落在他們的肩膀。
別說宋承恆，就連宋承妄都沒見過他媽哭成這樣。
他媽哪怕被渣男騙，生下一個孩子，哪怕渣男屢次找上門，哪怕渣男死後她面對那些風言風語的時候，她都是拿著鐵鍬罵回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媽這樣，才發現他媽原來個子也不高，而且這段日子也瘦了很多，宋承妄也莫名跟著濕了眼眶，心疼他媽地回抱她。
宋承恆愛干淨，從小就愛干淨，但是這時候哪怕他這後媽的鼻涕眼淚全部糊在了他的衣服上，他都沒有躲開，還听著她哭得說得稀里糊涂的責罵。
宋承恆從小到大被很多人罵過，每一次他都會報復回去，但唯獨這一次，他從這責罵中，感知到了很多除去厭惡，嘲諷外的情緒。
知道她在心疼他們，知道她因為他們而難過，感受到了她的關心、
雖然他不知道這份關心是不是獨屬于宋承妄，但好歹……他也蹭到了一點母愛。
在趙紅梅哭得難受的時候，他們突然發現老爸和小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老爸抱著小弟，也不說話，只是一臉動容地上前，伸手將他們全部抱在懷里。
趙紅梅注意到宋仁德的動作，也不知道是牽連還是埋怨還是什麼，哭著伸手在他身上打了幾拳。
都怪這宋仁德，怎麼長的腦子，他那一通歪理差點把她都給帶偏了，還真就信了他說的那些鬼話，要不是她今天起來，都不知道這倆孩子還要餓多久。
宋仁德也心酸，也知道自己錯得離譜，被打也像感知不到痛一樣，任由她打，打完又笑著把他們抱在懷里。
被擠在最中間的宋承景，人小脾氣大，被擠在中間難受得叫喚，讓抱著他的那幾人又哭又笑。
那晚，趙紅梅和宋仁德一起燒了三碗面，三個孩子眼巴巴地圍在他們身邊陪著，等著。
等面燒好出來，兩個大一點的餓死鬼一人一碗，她和宋仁德還有年紀還小的宋承景一碗。
他們倆還挺孝順，想著要分給他們吃，一共就三碗面，家里每人都嘗了嘗對方碗里的面的滋味，好像這樣吃起來會更香一些一樣。
後來饑荒年里，宋承景的加餐沒了，好不容易長出來的一點肉也跟著掉。
一大家子都餓瘦了不少，但轉頭瞧瞧對方，臉上又都能露出笑，也就年紀小的宋承景後來被餓得哭了幾次。
“奶奶！小滿還想吃！”
听到這話，才讓走神的趙紅梅收回亂飛的思緒，回神看到胃口很好的林小滿舉著空空的碗。
還是原先的那個小院，還是這張桌，不過不再是當初那一對不懂事的夫妻帶著幾個懵懂懵懂的娃，現在娃長大了，娃也生了娃，還娶了媳婦，他們這家，變得比以前還要熱鬧。
趙紅梅欣慰又感慨地掃過三個長大的孩子，眼底多了幾分感慨與欣慰，她笑著接過林小滿的碗，“好 ，奶奶再給小滿多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