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記憶里的陳威那雙精神透亮的眼楮，再想到他落得的下場，方首長對上陳參的眼楮，莫名像是看到了曾經的陳威。
方首長快速眨動了眼楮，壓下了心底泛起的些許酸澀，平靜地面對他的視線，“畏罪自戕。”
陳參盯著方首長看了幾眼，分明只是一個毛孩子，但方首長總覺得自己的謊言被他看穿，但是陳參在他不自在之前又收回了視線。
陳參轉頭看向林小滿那雙和自己極其相似的眼楮，想起了林小滿說的當初在醫院那個壞叔叔一直盯著她的眼楮看。
就那麼一瞬，陳參突然就想明白了。
陳威當初在醫院看到林小滿的時候，就看出來林小滿和他有血緣關系。
陳參也終于明白，為什麼當初自己穿著女裝，被林小滿的媽媽抱著的時候，陳威視線落在他身上看了一眼露出的笑是什麼意思。
他就說為什麼陳威會因為他穿條裙子，戴個假發就認不出他，如果是故意將他放走呢？還有那場火，如果他就是借機讓他離開？
難怪當初他和那些人見面的時候，都會帶上他，難怪那些事都會讓他听見，那些路線，那些藏匿罪證的窩點，全部讓他清清楚楚的看見，記下。
在其他人看來，他只是一個孩子，不會設有太大的戒備，而唯獨養大他的陳威知道，他記性好到過目不忘，他只要見過的東西全部能一比一記錄摘抄。
還有醫院里那個突然出現的醫生，估計也是他的安排，所以才會及時救治他的腿，甚至幫忙將他從病房里進行轉移。
陳參從不覺得自己幸運，但那一天的事卻順利得不像話。
他也在這個瞬間才听懂了陳威當初叼著煙，看到他滿眼恨意，全神貫注地記下眼前一切細節的那個笑是什麼意思。
陳參稀碎的頭發掩蓋住瞳孔內的復雜情緒。
他在院子里看到了陳威死亡的樣子，鮮血流了一地，他的臉上還濺上了不知道誰的血，他嘴角卻掛著一絲解脫的笑。
陳威早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在他不管是自願還是非自願做出那些事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了自己注定要面對的結局。
想要取得那些人的信任，想要深入其中，將他們一把連根拔起，那麼注定他沒法全身而退。
他一直清楚自己的罪孽，不論有多少理由，他都有罪。
甚至在對方龐大的勢力，在無法撼動盤根錯節的關系網里，在那些足以讓人心思浮動的利益，還有在生與死的抉擇之間，陳威也有那麼幾瞬的猶豫。
但當隱瞞私心地救下陳參那刻起，暗中觀察著這個孩子像根野草一樣成長，不論被其他人毆打多少次，那雙眼楮都帶著不服輸的韌勁。
陳威在他身上看到了當初的自己，一樣的凶，一樣的狠。
也讓他想起自己曾經看的書，看的人，也想起自己年幼時也曾中二地站在高山上，帶著一身莽撞，帶著一腔熱血地喊出的話。
“我，陳威，長大後肯定會成為一個捕罪犯！追頑凶！保家衛國，打擊罪犯的大英雄！”
當下的處境讓他別無他選，為了不在最後暴露，他只能用自己的死成為打通這條線的最後一環。
子彈穿過胸腔，死亡讓靈魂游走，陳威意識模糊之間看著天光乍亮。
他伸出手，看著自己背光的手依舊血跡斑斑，卻也覺得算是解脫，他舍不下這滿身的罪孽，但是卻終于終止了這場罪惡。
為了家人不被報復，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清洗身上的污名，會成為人人喊打的惡徒，更或許會下十八層地獄，去清洗自己的罪過。
陳威在臨死前，想起了曾經自己滿山奔跑的自由，他動了動嘴，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發出聲，他氣若游絲地重復著曾經自己大聲喊出的那些話。
“捕…罪…犯，追…頑……凶，保，保……家……”
聲音消散在未曾言盡的話中。
——
C省通報破獲重大人口拐賣案，引起極大轟動。
無數隱匿于黑暗的罪犯被捕，凶手伏誅，走失幼童得以歸家，被拐人員被解救，重逢與死亡並存，喜悅與悲痛冗雜。
在配合了接近一個星期的調查後，林靜宋承景等人才得以離開，一行人購買了返回南安縣的車票，第二天中午就能抵達。
在回程前一天，陳參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去了一無字墓碑處，拜了三拜。
一拜，謝他當初留下自己一條命，讓他一個早產兒得以苟活，其中花費心力估計只有他清楚。
二拜，承他這些年教導恩情。
三拜，記他給自己上的最後一課，辨善惡，守本心。
上火車後，陳參看著窗外，林小滿撐著腦袋看著她哥哥。
林小滿回想著自己腦子里的那本書，注意著他哥哥有關的那部分內容，她在復雜的信息里提取出一個最重要的內容，那就是之前盯著她看的那個叔叔，不是個壞人。
陳爺爺和陳奶奶的孩子，不是壞人，在書里，那些壞人並沒有被抓走，還死了很多很多人，爸爸和賀鑫叔叔他們都死了，還有那個看起來很凶的叔叔，也死了。
哥哥的腿也是在那之後才徹底壞了，他在長大成為大反派之後，就弄死了很多人，其他人說他壞，他也知道自己手上不干淨。
但是救下很多人，斬斷那些交易的是他，試圖害人的還是他，書里的哥哥有做好事，但同時也做了不少的壞事。
林小滿轉頭看著雖然不說話，但明顯在傷心的哥哥，人小鬼大地嘆氣，她也不怕被推開，伸手一抱，就抱住了她哥哥，腦袋貼著他的胳膊。
陳參瞥了一眼明顯不願意松開手的林小滿，也看懂了這是林小滿的安慰，雖然他不懂自己有什麼好需要安慰的，他又沒有因為陳威的死難過。
他死，和自己有什麼關系。
陳威這樣走一步看十步才能回到現在的人，估計早就料到了自己的下場，他有什麼好難過的，陳威又不是他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