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參看不懂林小滿。
他短短幾年的人生里就沒有遇到過林小滿這樣的人。
怎麼會有這樣開心的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一個看到他就會笑著給他擁抱的人？
陳參想不明白，但想著想著又有點生氣。
他覺得林小滿對誰都這樣。
他才不喜歡林小滿喊他哥哥，才不喜歡林小滿對著他笑，才不喜歡林小滿抱他，還不喜歡林小滿一直粘著他……
林小滿真的是一個非常討厭的小孩，討厭到哪怕他在黑暗處偷偷看她，都能看得清楚她那雙對著他笑成月牙的眼楮。
陳參轉過身，屁股對著林小滿，被子一卷，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果然，林小滿非常討厭。
躺在床上，小腿掛在床邊的林小滿，一晃一晃地趴在床邊，看著她哥哥瘦弱的背影，然後捂著嘴偷偷笑，嘿嘿，她覺得哥哥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喜歡小滿。
再大膽一點！小滿覺得哥哥喜歡小滿！
成功把自己哄好的林小滿笑嘻嘻地入睡，完全不懂她哥那七拐八繞都快打結的糾結情緒。
沒煩惱睡得香的林小滿比轉過身的陳參還先入睡。
偷偷轉過身偷看的陳參看到已經睡得呼呼的林小滿，氣得哼了一聲，更生氣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更討厭林小滿了！
一直沒有睡著的宋承景看了一眼，又想被林小滿關注，又別扭的小佷子硬生生把自己氣到左右翻了幾下，皺著眉不高興。
宋承景再抬頭看一眼，已經抱著他媳婦睡得四仰八叉的閨女，覺得眼熱又好笑，林小滿確實是個沒心沒肺傻樂呵的小孩。
宋承景伸手，給躺在自己身邊生悶氣的小孩蓋了蓋被子，輕拍他的背。
他明顯感覺到自己觸踫到的小孩明顯一僵，陳參不明白他這平穩的拍著他的背是在做什麼，看著不像打。
過了好一會兒，陳參才反應過來，哦，他可能是在哄著自己睡覺，就像之前他哄著林小滿那樣，但陳參覺得自己不是林小滿那種溫室里的花朵。
他不需要人哄，他一點也不需要，雖然心底這麼想，但畢竟還是一個孩子，還受了傷吃了藥，現在抵擋不住困意，睡得還挺安穩。
這一次夢里，難得沒有被追著打，也沒有難听的辱罵，寧靜安詳到不像話。
——
當晚陳參難得睡得還不錯，但是火車上的葉文清一宿沒有睡。
在和宋承恆聊完之後，葉文清問了問現在的情況，確定現在她去不會影響到孩子之後，這才立馬買了最近班次的車票。
她看向宋承恆，“你不打算一起去嗎？”
宋承恆搖頭，“想去，但不能去，秦昌的人一直盯著我，我如果去了很有可能會引起麻煩，到時候對孩子更加不利，根據我收到的消息，秦昌今晚會走。”
“到時候我打算到他家翻查一下，只要查到有力的證據，我會第一時間趕來和你匯合，秦昌遲早會被繩之以法。”
葉文清听到宋承恆這些話，點了點頭，她知道秦昌確實盯著宋承恆盯得很緊。
雖然葉文清沒有說什麼，但宋承恆心底還是內疚抱歉，在送她上火車之前，宋承恆拉住葉文清的手，眉頭緊鎖，“抱歉，這次，我又不能陪你。”
宋承恆自己都替葉文清感覺不值，當初出事他沒能在葉文清身邊，這次發現兒子還活著，自己依舊不能和葉文清一起第一時間趕過去。
葉文清以前可能還會因為這事而有些許的失落，但經歷的事情多了，設身處地地替宋承恆想想，也確實想不出更優解。
“沒事，你有你的難處，你如果現在去，才是給孩子增添更多的麻煩，還是算了。”
“我也信你對孩子的關心，信你在處理完秦昌的事後會第一時間趕過來，宋承恆，你也要小心。”
兩人畢竟在一起這麼多年，感情不可能沒有，葉文清也察覺到這事危險，她希望孩子能平安回來，也希望宋承恆能好好活著，他們一家人能一起好好活著。
宋承恆已經很久沒能和葉文清這樣心平氣和地談話，此時久違到讓他焦灼中夾雜著一些心酸的喜悅。
“嗯，你也注意安全，等我處理好手頭的事就去找你。”
宋承恆將葉文清送上火車之後，看著火車鳴笛，看著坐在床邊的葉文清沖著他揮手，不斷遠去。
葉文清見宋承恆跟著火車走動的宋承恆，擔心的讓他不用跟著，哪怕這麼多的人，但她依舊能清楚地分辨出宋承恆的身影。
這麼多年葉文清都沒能直視宋承恆的那雙眼楮，因為害怕，也因為擔心再度失望，直到今天，看到宋承恆看向自己的眼楮原來從未變過。
葉文清鼻酸地收回自己的視線，腦海里劃過很多當初和宋承恆相識相知相愛的畫面，然後發現，宋承恆的那雙眼楮，原來始終與過去重合。
葉文清一宿沒睡地盯著窗外快速掠過的景，攥緊手心處握著的柔軟布料，心跳卻久久不能平復。
——
凌晨四點，火車站內。
比葉文清早一天上了火車的宋承妄被鳴笛聲吵醒，列車員的叫醒聲讓他從睡夢中清醒，要說睡夢也不準，睡得壓根不安穩。
宋承妄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睡裂了，疼得左右擺動都不對勁，依舊疼得很。
火車里人多，過道擁擠，還有不少人不知道是趕著投胎還是干什麼，大包小包地從火車上推搡擠搡地下來。
宋承妄個子高，被卡在中間格外顯眼，跟著人群被擠著上前，好不容易從火車上下來，他和侯惡都沒忍住深吸一口氣。
侯惡夸張地大喘氣，“這人也太多了，剛剛也不知道是誰放了個屁，臭的我差點昏過去。”
宋承妄拎著東西下了火車，凌晨火車站內還躺著不少守夜要搶票的人，算不上多冷清，听到侯惡這聲吐槽，沒忍住笑道︰“確實臭，還好我位置靠窗，不然我都得跳車。”
兩人身上帶著火車內混雜的氣味，一天多的火車坐得人精神萎靡。
宋承妄和侯惡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著，雖然嘴上在閑扯，但是視線卻注意著四周，從車站出來後，宋承妄敏銳地察覺附近有不少人審視著他們這些人。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壓了壓帽子，宋承妄和侯惡混在人群里，還特意跟一起來的那些人分開，各自分散開不引人注意，提著大包小包閑聊。
一直等走出火車站，宋承妄向後看了一眼還在巡邏的那批人，意識到確實像承景說的那樣，這里怕是真有大麻煩。
就剛剛在火車站，來的估計就不是一方人，好幾股勢力混雜，也不知道這對他們來說是利還是弊。
宋承妄在出火車站之前，回頭瞥了一眼明顯不對勁的幾方人，默默地收回視線，壓低帽子跟著侯惡往車站外走去。
——
凌晨五點，陳威一雙眼布滿血絲，抽著煙提神讓自己勉強清醒，看到下屬進屋，陳威才抬起眸子。
被盯著的下屬冷汗從額角滑落，“老大，沒找到陳參那小孩的下落，不過我們的人察覺到一點異常。”
陳威蹙眉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另一只手抖落煙灰，示意他繼續說。
陳威的手下得到示意後這才開口，“您讓我們注意招待所內的人有沒有去過醫院，我們查到只有一對水土不服的母女還有一個痔瘡男去過。”
“母女?”
陳威睜開眼，也不知道為什麼腦子里突然閃過之前在醫院看到的，那個小女孩的面孔。
他之前就覺得好像在哪看到過那個小孩，現在回想起來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個小孩，不就是和陳參那小子長得有幾分相似?
和陳參長得相似?難道是宋家人?!陳威瞬間起身，“查一下，那小女孩叫什麼名字。”
“查了，姓林，叫林小滿，今年三歲……”
林?陳威皺眉疑慮，沒听說過宋家有親戚姓林。
自從和姓秦的合作之後，陳威一般在行動之前都習慣把人調查清楚，所以不論是宋家還是宋家那些親戚，都查了個一清二楚。
像宋承恆這樣重點關注的對象，他家資料更是每年都會送到他手上，以免落下什麼信息。
沒听說過宋家有個三歲的女娃娃，更沒听說他們有什麼姓林的親戚。
就算是宋家兄弟後來娶的媳婦帶來的小孩，也不該和陳參長得像才是。
陳威重新坐下，估摸著是自己太敏感所以想太多，不過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
“他們家幾口人?”
“四口人，夫妻倆帶著兩個女兒，大的也才四五歲的樣子，小的三歲。”
“想辦法把那男的引出去，然後把那對母女抓起來，仔細審審到底知不知道陳參那小子去哪了。”
陳威的下屬應下後著手去做這事，在他吩咐往下安排的時候，其中一人低頭默默掩下眸中情緒。
方首長從暗線那得到陳威接下來的安排後，第一時間找人偷偷聯系了宋承景還有林靜夫妻倆。
一大清早就收到這個消息的夫妻倆當場黑了臉。
方首長那邊的意思是，希望林靜和林小滿能夠配合引魚上鉤，並且一再保證會確保她們的安全。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方首長手下的軍官其實也有些難以言齒，這事如果落在他妻兒身上，他說什麼都不會答應。
果不其然，宋承景在听到這話後，毫不猶豫地拒絕，並且明顯動怒。
之前讓她們去醫院，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宋承景不止自省一遍，意識到自己放縱導致的無能，才會讓她們陷入那般處境。
不止宋承景，林靜也不願意林小滿一個小孩冒險。
對方已經料到可能會被拒絕，也沒有再勉強他們接受這任務。
“沒事，我們首長猜到了這種可能，並不會強求，只是那個男孩帶出來的時候說是你們的女兒，現在貿然接走反而會讓你們陷入危險。”
“只能讓他繼續跟著你們，等再過兩天，我們的人就會來把你們一起接走，這兩天陳威那邊估計會有行動，你們務必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他說完沒有再繼續久留，只是趁著沒有人快速離開。
一直裝睡听著這些事的陳參心中一片默然，他在思考，他們什麼時候會把他送走，估計用不了多少時間就會把他舍棄。
因為把他舍棄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優解，陳參摸著自己受傷的膝蓋，發現這次的疼痛比以往都要嚴重，嚴重到他都有些忍不了，有些疼到發顫。
然後他的身後突然出現一雙小手，從背後抱著他，很溫暖柔軟的一個懷抱，他听到身後比她還小上好幾歲的林小滿抱著他說:“哥哥，不怕。”
“爸爸，媽媽，小滿都會保護你。”
明明是一句困到黏糊的一句話，明明林小滿什麼也不懂，但是被林小滿從身後抱住的陳參，那顆焦躁的心莫名逐漸恢復平靜。
原本疼到快要撕裂的膝蓋，疼痛慢慢退去，只剩下一些酥麻的觸感，他放置在膝蓋上的手還殘留著疼痛發脹的熱度，告訴他先前的疼不是幻覺。
陳參覺得自己還是討厭林小滿，非常討厭，但他依舊沒有推開抱著他的林小滿。
林小滿沖著她哥哥消瘦的背影嘿嘿笑了兩聲，然後像只小八爪魚一樣抱著她哥哥，兩只長了點肉的小胳膊都用上，抱得可緊了!
林小滿在剛剛，看到他哥哥听到那些人之後害怕到發抖的時候，她就想明白了，以前沒有人對哥哥好，那麼從現在開始，小滿對哥哥好。
以前沒有人保護他，那麼小滿來保護他，而且林小滿聰明地發現，其實哥哥好像也不是很討厭小滿。
小滿抬著腦袋看著自己的手，自己這樣抱著哥哥，哥哥也沒有不高興。
小滿悟了，哥哥和媽媽一樣，都只是沒有被愛過，所以不知道怎麼愛別人。
小滿拍拍自己的小胸脯，高興地想，沒關系，小滿得到了很多很多的愛，有很多很多的愛，她可以愛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