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後,錢嬸子抱著睡得已經不知天地為何物的林小滿直奔供銷社。
    她特意換了糖票,供銷社紅糖一斤要八毛,哪怕早有準備,等錢真花出去的時候,錢嬸子又是一陣心疼。
    但再心疼,錢嬸子還是買了兩斤紅糖,這生孩子遭大罪,還順帶買了一點紅棗,紅棗要用副食品票,六毛錢一斤,就這算下來就已經花了兩塊二。
    算了算了,錢存起來就是花的,錢嬸子也是從兒媳婦熬過來的,知道生孩子的苦,她盤算著去年地里種的還有一點花生,再和小米粥煮一起,可以好好補補。
    既然難得來一趟縣城,錢嬸子索性也大方一點花,還買了一根肉骨頭帶回去,這炖湯再放幾顆枸杞,全家人都能吃。
    而且骨頭燒湯多她還能打兩碗給林靜還有林小滿,她抱著沒幾斤肉的林小滿輕嘆一口氣。
    林靜當初生林小滿的時候,別說紅糖紅棗,就連一碗熱水都得自己起來燒,那月子怎麼可能做得好。
    剛好錢三也把拖拉機檢修完畢,錢嬸子抱著林小滿,手上還拎著一大堆東西朝著錢三在的那個地方走去的時候,剛好和往縣醫院走的宋承景擦肩而過。
    蓋在林小滿臉上的草帽被風險些吹落,宋承景順手幫忙壓了壓,只看到林小滿露出睡得都是紅印的下巴。
    這小丫頭下半張臉長得有一點眼熟,宋承景還沒來得及多看兩眼,就被他著急得要死的媽給拖著往縣醫院走。
    錢嬸子壓根不知道她身後發生的事,在看到她兒子的拖拉機時立馬沖著他在的位置跑去。
    錢三是個孝順的,看到她媽手里一堆東西,立馬從拖拉機上下來幫忙。
    錢嬸子看到兒子孝順心底當然高興,但嘴上卻攔著人,“你下來干嘛,總共也沒多少東西……”
    錢三接過他媽手里的東西,看了眼睡得噴香的林小滿,伸手摸了把她熱乎的臉蛋笑道︰“她倒是睡得香。”
    “累了,一大早跟著我們出來折騰,還跑縣衛生所給媽買了兩顆藥,累了一天,不哭不鬧,如果是鐵子那小子,早就在地上撒潑打滾了。”
    鐵子是錢嬸子大孫子,比林小滿還大一點,六七歲,但脾氣大得很,動不動就撒潑打滾。
    錢三也知道自己佷子德行,笑得不行,不過他把東西放上拖拉機後,朝著天上看了眼,黑壓壓一片,變了神色。
    “估計等會兒要下大雨,我們趕緊趕回去。”
    錢嬸子也是老莊稼漢,“下午悶熱成那樣我就猜著要下大雨,所以趕緊買完東西來這等你,沒想到你比我還快,趕緊的,趁著現在沒雨趕緊回去,這拖拉機可不能被水淹了。”
    陰沉的天色已經開始往下壓,烏雲快速飄動,連帶著刮起的風都吹亂人頭發,錢三不敢耽擱,立馬發動拖拉機,趕忙往回趕。
    —
    在醫院門口目送林小滿離開後,宋仁德等了十幾二十分鐘,等得花都謝了才等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外頭留了個種的小兒子敲響他辦公室的門。
    比宋承景更激動的是一路都憋著一股勁,因為沒確定所以不敢和宋承景明說的趙紅梅。
    她一把就推開擋在他前面的大兒子和小兒子,沖進宋仁德辦公室左右看了好幾圈,別說小孩,就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她心急眼熱地問老伴,“人呢?老宋,人去哪了?!”
    張暉也擠在他們倆兄弟後頭,探頭探腦也看不清里頭,還在那長得和堵牆似的兩兄弟後頭嚷嚷,“承景哥現在你總算信了吧!這閨女和你說不是你的我都不相信!”
    宋承景一听嘶了一聲,用胳膊夾著張暉的脖子,“你今天吃熊心豹子膽了?一路念叨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孩也就算了,到現在還瞎咧咧。”
    說完又看向他那一臉便秘樣的爸,沒什麼耐性地發問,“爸,你讓張暉把我喊來到底什麼事?我最近可沒惹什麼事吧?”
    沒惹,這如果還叫沒惹什麼事的話,也就沒有什麼可以稱得上惹事了!
    一向對小兒子有求必應,脾氣極好的宋仁德狠狠拍著桌子,把那張錢嬸子口述的病歷單甩到宋承景臉上,“還沒惹什麼事?!你看看你做的破事!”
    宋承景哪里知道發生了什麼,被這甩得心底也有些冒火,臉被這本子打得火辣辣的疼。
    看得本來在旁邊著急的趙紅梅不高興了,“老宋你做什麼,說歸說怎麼還動手!”
    宋承景從臉上撕下那本子,本來大少爺脾氣一上來轉身就要走,但在看到單子上再熟悉不過的兩個字的時候,宋承景瞬間陰沉著一張臉。
    【林靜,未婚,已孕……】
    宋仁德多了解自己兒子,看到他這臉色就知道他說不定和這姑娘真認識,原本還只敢確定百分之八十點猜測,現在直接沖到了頂。
    宋仁德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語氣,但火還在牙縫間亂鑽。
    “我就問你,四年前王霸那些人來鬧的那晚,你是不是做了那檔子事?!
    宋承恆和趙紅梅看他們這態度,也跟著上前看到了病歷上的內容,臉色一個比一個精彩。
    趙紅梅的心都在顫,宋承景則是怒不可遏地黑著一張臉,再加上她六叔說的那些話,明顯都在說明一件事,那個小娃娃!當真是他們家老三的娃!!
    趙紅梅一時間腦子供血不足,腿軟到險些摔了,還好被站在旁邊的大兒子扶住。
    宋仁德看他這樣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壓著聲音怒罵,趙紅梅拉著他的追問,還有時不時冒個頭的張暉以及他震驚到發問的宋承恆。
    不過這些聲音全部沒能進宋承景的耳朵,雜亂的聲音不斷被拉遠,屏蔽在外,他那一片空白的大腦只知道一件事。
    那天那個,不知道是誰,睡了他就跑,還扔下五毛錢當買身錢的人,和他有個女兒?
    听說還是一個幾乎是他翻版的女兒?
    哈。
    宋承景咧嘴笑得猙獰扭曲,心底憋悶了四年的郁氣在這一刻全部傾瀉。
    他緊盯著那串留下的地址,眼里帶著火氣,後槽牙幾乎快被他磨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