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踉蹌著扶住院內的樹,好不容易止住咳,低頭卻見帕子上一片猩紅。
    她氣息瞬間弱了下去︰“二叔二嬸,我這身體不知還能撐到何時了。我只想回到我曾經住的地方,好生懷念爹娘和兄長們。”
    “至于這侯府……”她重重吸氣,“我哪有精力去管。”
    她垂眸間將二叔二嬸的松懈盡收眼底,用帕子遮住勾起的唇角。
    不急,她要他們跪著求著把侯府還回來,才解氣呢。
    沈青梧咳出的那口血,和她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殞的模樣,瞬間澆滅了沈文聰心頭大半的疑竇與怒火。
    是了,任她有些小聰明,終究是個油盡燈枯的病癆鬼!一個將死之人,佔著再好的院子又能逍遙幾日?總好過她不管不顧地鬧開,驚動大長公主。
    沈文聰臉色陰晴不定,最終化為一絲不耐,轉頭對沈吳氏厲聲道︰“還愣著做什麼!即刻讓溪兒從拾芳院搬出來,給青梧騰地方!”
    沈吳氏臉上肌肉抽搐,強壓著不情願︰“老爺!溪兒她被打得還難……”
    “哪個院子不能將養?!”沈文聰毫不客氣地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現在就去辦!難不成要鬧到人盡皆知嗎?!”
    說罷,他目光復雜地瞥了沈青梧一眼,硬邦邦甩下一句︰“你既身子不適,就在府里好生靜養,莫要外出。”
    言畢,竟是懶得再多做表面功夫,拂袖而去。
    沈吳氏胸口劇烈起伏,對著沈青梧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連虛偽的安撫都說不出口,轉身欲走。
    “二嬸,”沈青梧卻在她身後輕輕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刺耳,“莫要忘了提醒青溪妹妹盡早去祠堂領罰。”
    她看著沈吳氏背影猛地一僵,腳步踉蹌了一下,然後氣沖沖快步離開,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譏誚。
    又過了半個時辰,沈青梧終于踏入了記憶中的拾芳院。
    初夏微風拂過,院中花樹簌簌作響,粉白的花瓣如雪紛揚落下。
    一片柔軟的花瓣悄然飄落掌心,沈青梧微微一怔。剎那間,眼前景象恍惚。
    她看見三個小小的身影在樹下嬉笑追逐,石桌旁,一對璧人正含笑對弈,男子眉目英挺,女子溫柔嫻靜……
    “爹……娘……”她下意識地喃喃出聲,向前伸出手。
    可指尖觸及的,只有冰涼的空氣。幻影如煙消散,只余下滿院落花和空蕩蕩的石桌。
    她猛地回神,那些被刻意壓在心底的記憶,又翻涌上來。
    四歲那年,娘親的院子突然起了大火。那天爹爹正好護衛聖上去廟堂祭祖,不在府中。她和兩個哥哥被驚醒,趕過去時,火勢已經蔓延到屋頂,紅得嚇人。
    偏偏那日在望火樓值班的防隅官,竟和人喝得酩酊大醉,連火情都沒及時發現。最後,大火燒盡了整個院子,也燒死了娘親。
    而那個陪防隅官喝酒的人……是二叔沈文聰。
    沈青梧記得從那事後,爹爹就斬斷了和二房的關系,把他們趕了出去。還變得時常喝酒買醉,嘴里說著“對不起”。
    而體弱的她,又因痛失娘親日夜啼哭,頻頻發高燒,就被送去了藥王谷。等她長大些,寫信問爹爹當年大火的細節,爹爹卻總含糊其辭,要麼避而不答。
    這反而讓她覺得娘親不是死于意外。
    多年來的懷疑,此刻如同毒藤般纏繞上心髒。
    她倏然收緊手掌,將那片花瓣碾碎。
    “夏椿,夏棗,把二小姐的東西都拿去燒了。”沈青梧收回思緒,輕聲開口,以至于她們看不見她此時眼里翻涌的殺氣。
    “你瘋了?!”夏椿失聲驚呼,卻被夏棗猛地拽住手腕。
    夏棗立刻屈膝,垂首應道︰“是,大小姐。”她強行拉著仍在嘟囔的夏椿,快步走向內室開始收拾。
    沈青梧余光掃過她們,真當安插兩個人到她身邊能有什麼用嗎?
    與此同時,祠堂偏廂內。
    沈青溪正躺在臨時搬來的臥榻上,用裹著冰塊的絲帕敷著紅腫的臉頰,臉色鐵青。
    兩個小丫鬟戰戰兢兢地在一旁抄寫經文。
    听到夏棗稟告說,沈青梧把她沒搬走的東西都燒了,沈青溪猛地坐起,尖聲道︰“什麼?!她敢!”
    “啪!”的一聲,盛冰酪的玉碗被她掃落在地,摔得粉碎。屋內丫鬟嚇得跪倒一片。
    “一山里長大的村姑也敢在我侯府作威作福!看我不去教訓她!”沈青溪氣得渾身發抖,說著就要往外走。
    夏棗忙上前拉住她︰“二小姐使不得,您還在禁足,這要是叫大長公主知曉,恐怕會罰得更重!”
    沈青溪的腳步猛地頓住,想起狠厲的大長公主,打了個寒戰,可心里的火氣卻沒處撒,氣得抓著枕頭狠狠砸在地上。
    “那怎麼辦?難道要我忍她三個月?看著她霸佔我的院子、我的身份,在府里耀武揚威?”
    她咬著牙,心里暗罵︰廢物殺手,怎麼沒殺死她!
    “二小姐別擔心,奴婢瞧著她身子弱得很,稍稍動些手腳,她身子就會扛不住。”夏棗低著頭,壓低聲音道。
    “對哦。”沈青溪聞言,怒火漸熄,轉為陰毒的冷笑。她勾勾手指,示意夏棗附耳過來,低聲密語了幾句,眼中閃爍著狠辣的光芒︰“……就照我說的去辦,做得干淨些。”
    “奴婢明白。”
    ……
    片刻後,拾芳院外。
    “砰!”一顆石子猛地砸在窗欞上。
    只見一個五六歲、穿著錦緞的男童雙手叉腰,對著屋內大聲叫罵︰
    “壞女人!臭女人!就是你欺負我溪姐姐!”
    “滾出來!把院子還給我溪姐姐!”
    夏椿站在廊下,假意驚呼︰“哎喲!小少爺,您可當心些,仔細手疼!”腳下卻像生了根,絲毫沒有上前阻攔的意思。
    這位可是二爺的獨苗,沈家金尊玉貴的小少爺沈青雲。得罪了里面那位瘋癲的主子不打緊,可得罪了這位小祖宗,往後在府里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沈青雲還在院門口撒潑,手里的石子扔得更歡了,一邊扔一邊喊︰“臭女人!快滾出來!不然我砸破你的窗戶,砸爛你的門!”
    他剛把一顆石子扔出去,就見眼前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沈青雲頓時露出得意的笑,等著看臭女人被砸成豬頭。
    可緊接著,他卻愣住了。
    那顆石子,竟被兩根縴細的手指穩穩夾住了!
    下一瞬,那石子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更狠的力道,破空反彈而來!
    “唔!”一聲悶響,沈青雲疼得捂住嘴,眼淚瞬間涌了出來,隨即就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隨著一只素白的繡鞋邁過門檻,沈青梧緩緩走了出來。她面色蒼白如紙,唯有那雙眸子,黑沉沉的,像是結了一層寒冰。
    她俯下身,慢條斯理地從地上又拾起幾顆石子,握在掌心。
    然後,在沈青雲驚恐的目光中,她手臂猛地一揚——!
    數顆石子宛若疾風驟雨,劈頭蓋臉地砸向沈青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