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日本人山田非但沒唬住人,反而像個小丑一樣被中尉嚇得不敢說話,車旁聚集的英、法、德、美四國洋行代表們交換了一個混合著鄙夷與不屑的眼神。
現在,該真正的“硬通貨”上場了。
德國穆勒洋行的施密特走在最前,筆挺的黑色西裝熨得沒有一絲褶皺。
他單手托著皮質文件袋,另一只手將燙金證件和貨物清單遞向中尉,並對他說︰“中尉先生,我是德意志國穆勒洋行駐上海的代表——施密特,這是我的身份證明和授權文件。”
“車上是洛陽電廠急需的渦輪機配件,每一件都標注了型號與用途,證件與報關單齊全。” 他的中文帶著生硬的頓挫,但卻字字透著不容置疑的強硬態度。
英、法、美三國代表緊隨其後,紛紛將身份證明出示在中尉面前。
英國洋行代表布朗的英倫腔帶著慣有的傲慢,緩緩說道︰“我們都是受洛陽商戶委托來運送貨物的,這批民用設備必須在規定時間內送到。否則,耽誤一天就要損失數千大洋。”
法國洋行代表則晃了晃手里的海關放行單,不耐煩的說︰“你們的封鎖令我們看過,但我們洋行並不在管制範圍內 —— 這是南京商務部通告的原文。”
這四個洋人七嘴八舌,卻表達了同一個態度,強大的壓力瞬間讓中尉喘不過來氣。
這時,煩躁的中尉,額頭已經開始滲汗。
他看著面前這一堆證件,眉頭擰成了疙瘩。
無奈的收起槍後,他斜眼看向了帆布蒙得嚴嚴實實的車廂,堅持己見的說︰“現在是軍事封鎖期!不管你們拉的是什麼設備,不管你們是哪個洋行的,現在都得回去,等解封了再來。”
他刻意拔高了聲音,試圖用不是太足的氣勢來嚇住這些洋人。
然而,洋人們的態度卻異常的強硬。
一個個做出夸張的表情,憤怒的用鳥語咆哮著,仿佛中尉觸犯了某種不可褻瀆的準則一樣。
法國人雅克•杜邦的拿掉嘴里叼著的煙斗,不耐煩的叫嚷著︰“回去?天吶!中尉先生,你在和我們開玩笑嗎?我們與洛陽電廠、工礦部門簽訂了嚴格的商業合同!”
“規定的時間就是鐵律!設備必須在十日內運抵安裝!遲延一天,我們就要向買家支付巨額違約金!”
“如果你或者你背後的南京政府,可以支付這筆違約金的話,我們馬上就退回去!”
話音剛落,施密特立刻用冷冰冰的語氣補充道︰“不僅僅是地方違約金!中尉先生!根據《德意志國與中華民國通商條約補充條款》第九項,因你們政府機構不當阻撓造成我方商業損失,我們領事館有權直接向貴國外交部發出正式抗議,並要求貴國政府承擔我方因此產生的——包括十倍違約金在內的——所有直接與連帶損失!”
他強調著“十倍違約金”、“領事館”、“外交部抗議”這些字眼,每一個詞都讓中尉的心情更加沉重。
“是的!阻攔我們合法合規的商業運輸行為,就是對我國在華僑民利益的侵害!”英國代表湯姆的聲音帶著倫敦腔說道。
“我們同樣會向南京提交正式抗議照會!並要求你承擔由此引發的一切賠償後果!這不是你一句‘封鎖時期’就能搪塞的!”
洋人們幾乎同時掏出了更多的“武器”——泛黃的通商條約副本、蓋著領事館鋼印的保護條款文件、印著巨大賠償金額數字(當然是夸張後的)的采購文件……一沓沓紙張幾乎要拍到中尉的臉上。
領事抗議、加倍賠償、十倍違約金……這些陌生而又犀利的詞語,不斷沖擊著這位年輕中尉的心理防線。
“領事抗議”……“外交部抗議”……“賠償損失”……
他是一名剛從軍校畢業沒兩年的年輕軍官,他哪懂的這些?哪跟這麼多洋人打過交道。
如果不是剛才山田太過咄咄逼人,年輕氣盛的他,也不會掏槍啊。
中尉的臉色由緊張的鐵青,轉變為一陣難堪的通紅。
他的身體僵直,握著槍的手指骨節發白。
他忽然想起了,以前在南京上學時听說過一件事。
據說,有一次士兵因查檢走私行為與外國商人發生了沖突。
外國方面態度頑橫,絲毫不顧本國商人是否違法(其實,在檢查過程中,士兵已經檢查出外國商人的走私證據)。
徑直找到南京外交部,要求南京方面對此事道歉。
沒有辦法,常老板又不願意得罪洋人。
在列強的壓力下對外國人進行道歉,並賠償了很多錢作為“冒犯”外國商人的補償。
從那以後,經常有教官告訴他們︰“凡是涉及洋人的事情,一律給我小心!謹慎!寧可放過,不能招惹!誰要是捅了洋人的簍子,長官都不一定能保住你!”
在這個屈辱的年代,每次和洋人發生沖突,不管己方有理沒理,最後倒霉的,往往是中尉這些小卒。
一想到這里,中尉也無法再堅持自己的原則了。
畢竟,真要把電話打到長官那里,也許只能換來一頓罵。
可是,心中的自尊心和軍人的責任,讓他又不甘心就這麼放行。
這時,英國代表布朗從口袋里掏出一本紅色的領事函,封皮上的英國國徽格外醒目。
並隨意的調侃道︰“看來,中尉先生需要一點來自更高層面的‘提醒’?”
他慢悠悠地將這個紅本子,出示在中尉的面前。
“看清楚了嗎?這是由駐上海英租界總領事閣下,親自為本次運輸行動簽署的擔保函!具有完全的外交效力!擔保其民用屬性與緊急必要性!”
“耽誤我們履行這份受領事保護的合同?”布朗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卻如同冰錐刺骨︰“就是在挑戰大英帝國在華商譽,是在破壞中英邦交的微妙平衡!”
他用食指點著中尉,對他說︰“一個小小的中尉,擔得起這個責任嗎?嗯?”
說著,他把領事函拍在了中尉的手里,繼續威脅道︰“要麼現在打電話給南京,要麼放行 —— 你選一個。”
中尉看著手里的領事函,臉色漲得通紅。
他看了眼施密特手里的德國商會文件,又看了看法國代表晃悠的法租界通行證,終于泄了氣。
畢竟,每次和洋人起沖突,最後都是他們吃虧。
真要是鬧大了,他這個小小的中尉怕是要被軍法從事。
“我……” 中尉張了張嘴,喉結滾動了幾下。
他盯著車廂帆布的褶皺,再三考慮許久後,硬著頭皮說︰“放行可以,但我要檢查車廂!萬一你們藏了違禁品……”
這話剛出口,布朗立刻嗤笑出聲,語氣輕蔑的說︰“檢查?中尉,你知道渦輪機的精密齒輪有多脆弱嗎? 萬一被你們踫壞了怎麼辦?你知不知道,修復費用比整台設備還貴!”
他指著貨箱的方向,語氣陡然嚴厲的說︰“你手下那些士兵連扳手都不會用,踫壞了誰負責?是你,還是你們當地政府?”
施密特立刻附和,從口袋里掏出一份設備說明書,指著上面的技術參數說︰“這些配件的公差只有 0.01 毫米,萬一在開箱過程中,被你的人踫壞怎麼辦?你要是強行檢查,出了任何意外必須由你來承擔 —— 到時候可不是賠償那麼簡單,這是嚴重的外交糾紛!”
杜邦也湊過來,晃了晃手里的相機︰“我已經把你拍下來了,要是設備真有損壞,這張照片就是呈給法國大使的證據。”
他頓了頓,故意壓低聲音威脅道︰“上個月濟南站的一名上尉,強行檢查了我們的醫療設備,結果不僅被撤職,你們政府還賠了三萬大洋 —— 你不會也想步他的後塵吧?”
面對幾名洋人的威脅,中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看著眼前這群洋人咄咄逼人的架勢,又想起上司反復強調 “盡量不許與洋人起沖突” 的命令,額頭上的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
方才的強硬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進退兩難的窘迫。
布朗見狀,直接將那本領事函拍在他手里,封皮的硬殼硌得中尉手心發疼︰“要麼現在就打電話給南京,讓你軍政部的何部長親自下令檢查,要麼立刻搬開路障 —— 給你十秒鐘考慮。”
這一刻,那僅存的、最後的一絲懷疑和掙扎,在洋人那不可撼動的特權面前,被徹底捻滅了。
他臉如死灰,頹然地放下了手臂。
中尉猛地閉了閉眼,狠狠揮了揮手︰“放行!都給我搬開路障!”
他的聲音里滿是憋屈與無奈,頭也不回地轉過身去,連看都不想再看這些洋人一眼。
看著發生的這一幕,劉鎮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說實話,他很不想看到這一幕。
可現在的他,如果不借助洋人的幫忙,根本無法把這些東西運回洛陽。
他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快速發展起來,只有這樣,才能把洋人趕出去!
得到中尉的命令後,士兵們不情願地挪開原木路障,嘴里用方言嘟囔著罵著這群洋人。
等事情解決後,美國代表馬丁的臉上掛著一副無比真誠的驚訝表情,上下打量著山田。
隨後,馬丁臉上露出了夸張的表情,感嘆著︰“哇哦,山田先生!剛才你的表演,真是……精彩絕倫!充滿戲劇張力!我在美國看過很多職業劇團,你這種充滿喜感的反派角色扮演,簡直可以和百老匯的頭牌小丑媲美!”
山田一臉尷尬的看著馬丁,臉上露出了屈辱的表情。
接著,馬丁又繼續調侃道︰“怎麼樣?山田先生,你有沒有興趣轉行啊?我可以寫封推薦信給紐約大馬戲團,你可以去一直表演滑稽的角色,我保證你會大紅大紫!”
說完,他爆發出一陣毫不掩飾的、帶著白種人優越感的爽朗大笑,拍了下山田的肩膀,頭也不回地走向卡車。
與此同時,其他幾位洋人代表在登車前,也不約而同地向山田投去了冷漠、鄙夷、毫不掩飾的輕蔑眼神。
山田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卻不敢反駁,只能默默地承受這些,並向中尉投去一個惡毒的眼神。
卡車引擎發出轟鳴,卷起滾滾塵土。
就這樣,在這些洋人的出面下,車隊過了一個又一個哨卡。
最後,有驚無險的看到了洛陽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