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染屏住呼吸,貓兒似的貼近正殿窗欞,指尖凝起一絲黑氣,小心翼翼地在窗紙上點開一個細不可查的小孔。
只一眼,她呼吸驟停,心髒像被一只冰冷鬼手狠狠攥住!
殿內,一個身形消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坐著輪椅的女子背對窗戶。穿著她當初親手設計的水雲天天青色校服,但顏色褪變為淡青。
肩背單薄得仿佛風一吹就散架,她竭力挺著,桌上案牘堆積如山,她正低頭劇烈地咳嗽,用一方素帕死死捂著嘴。
雲染看得分明,那蒼白指縫間,滲出的竟是刺目驚心的暗紅!血!
咳聲好不容易止住,女子疲憊地放下帕子,側過臉,想去拿旁邊那碗黑乎乎的湯藥。
就是這一側臉,讓雲染看清了她的容貌。
如遭雷擊!
這……這是天璣?她那二徒兒,當年艷光四射、神采飛揚、一笑能讓修真界半邊天的小年輕們睡不著覺的藥修天才?!
她如今面色憔悴,臉上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郁結,鬢角竟然已早早染上了刺眼的霜白!她才多大年紀?!三十多吧!那腿……那腿又是怎麼回事?!
才十五年啊!結丹後的修士,容顏永駐,青春不老,十五年就是彈指一揮間!而她的寶貝徒兒明明是名動天下的少年天才,容貌本該永遠凍結的她二十二歲結丹那年,如今竟被磋磨成了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雲染眼尾薄紅,雙手死死抓住窗欞,胸膛因盛怒而劇烈起伏,“是誰?誰干的,我要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頭,將他剁碎了喂狗!”
那天璇呢?!
雲染心念電轉,悄無聲息地繞向後殿。此處竟無人看守,她如同一個魂體般,無聲無息飄進了宗主寢室。
繞過一扇畫工粗糙、明顯是出自初學者之手的簡易屏風,青色床幔隨風微微飄動,帶著一股藥味和死氣。
床上躺著的女子面色灰敗,毫無生機,這分明是油盡燈枯、半只腳踏進棺材板的將死之相!
雲染只覺得一股邪火“噌”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燒得她五髒六腑滋滋冒煙,恨不得現在就把天璇從床上揪起來,罵一句︰“你個不知道愛惜自己的笨蛋!當年我是這麼教你的嗎?!”
這個死心眼、一根筋的傻徒弟,肯定是拼了命地想維持住水雲天最後那點可憐的體面,硬生生把自己耗成了這副鬼樣子!
她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掐出血痕而不自知。
不能再等了!一刻都不能!
她目光掃過殿內布局,當年她親手布置的陣法被人破壞了,本該靈氣充盈此刻卻淤塞混亂。
關鍵節點多了一些小玩意兒,使陣法非但無益,反而像跗骨之蛆,不斷吸取著她們的生命力!這手法,粗糙的沒眼看。
雲染悄然後退幾步,從廊下花圃里撿起幾顆毫不起眼的小石子。
指尖微彈,那幾顆石子附著極其微弱的靈力,卻精準無比地打入殿外廊柱下、盆栽後幾個極其隱蔽刁鑽的位置。
若有陣法宗師在此,必定驚得瞠目結舌!這看似胡亂丟擲的幾下,實則是以神乎其技的手法,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強行梳理、矯正此地混亂污濁的靈流!堪稱偷天換日,妙到巔毫!
可惜整個宗門靈氣稀薄還摻雜著怨氣,矯正後也無太多益處。
做完這一切,雲染額角已滲出細密冷汗,眼前陣陣發黑。這破身體實在太廢柴,就這麼幾下將她累個半死。
殿內,正強壓著喉嚨口腥甜和陣陣眩暈的天璣,忽然猛地一怔。
一股極其細微、卻異常清爽溫和的靈流,不知從何處悄然涌入殿內,如同干涸龜裂的河床終于滲入一絲甘洌清泉,竟讓她胸口的鈍痛和腦中混沌緩解了些許。
她疑惑地抬起頭,看向殿外。剛才……似乎听到窗外有極輕微的響動?像是……石子落地的聲音?
“長老?”殿外守門弟子听到里面咳嗽聲停了,趕緊探頭進來,臉上還帶著未能恪盡職守的惶恐。
天璣收回目光,搖了搖頭,聲音疲憊卻溫和道︰“無事。方才可有人來過?”
兩個弟子面面相覷,支支吾吾︰“沒…沒有!絕對沒有!就、就一只不懂事的傻鳥飛來,瞎撲騰,已經被弟子們趕走了!”
門被合上,殿內恢復死寂。
天璣垂下眼睫,感受著那絲若有若無、卻讓她舒服了些的奇異靈流,心中困惑更深。
是回光返照?還是……?
忽然,她身後極近處,幾乎是貼著她耳朵根,響起一聲極輕的嘆息。
“我的傻徒兒啊……你怎麼就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了……”
這聲音……!
天璣渾身猛地一僵,頭皮瞬間炸開,汗毛倒豎!想也不想,左手並指如劍,一道微弱卻鋒銳無比的靈力瞬間向後刺去!同時右手猛地一拍輪椅扶手,機關 噠作響,輪椅瞬間疾轉!
“誰?!”
她這一擊,快如閃電,卻被對方隨意一抬手指化解。一枚小石子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點在她手腕脈門之上,靈力瞬間潰散,整條手臂軟軟垂下,酸麻無力。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鑽,竟讓她一個結丹多年的人都來不及反應!
天璣心中駭然巨震!雖然她實力十不存一,但能如此輕描淡寫、近乎戲耍般化解她全力一擊的,只有宗師級的人物!
她心身俱震,定楮看清來人。
一個穿著灰撲撲掃灑弟子服飾、面容憔悴,五官精致的少女,正站在她面前。
嘴角掛著一抹三分痞氣、四分狡黠、五分漫不經心,還有十二分欠揍的笑容——這笑容是如此地似曾相識!
“大膽!你是何人?!竟敢擅闖我閻羅殿!”
天璣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厲聲斥責,“值守弟子何在?!拿下她!”
雲染卻上前一步,目光死死鎖著天璣鬢角那刺眼的霜色,痛心疾首,嘴上卻笑嘻嘻︰“怎麼著?小璣兒,十五年不見,連你家師尊都認不出來了?”
“胡言亂語!放肆!”
天璣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怒不可遏,“師尊仙逝多年!你膽敢冒充她,罪該萬死!”
雲染壓根不理她的色厲內荏,自顧自說話,語速快得跟蹦豆子似的,字字如重錘,狠狠砸在天璣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