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詔獄。
這里是秦牧麾下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方,陰冷、潮濕,空氣中似乎永遠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最深處的特等牢房內,秦瓊和程咬金相對而坐,身上的傷口已經被簡單處理過,但精神上的萎靡卻難以掩飾。
昏暗的油燈在牆壁上投下兩道搖曳的影子。
良久的沉默後,還是程咬金先憋不住了,他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甕聲甕氣地開口。
“二哥,這都第二天了,你說……咋辦?”
“降,還是不降?”
秦瓊閉著眼,沒有說話。
程咬金自顧自地嘟囔起來,聲音不大,卻足以讓秦瓊听得清清楚楚。
“要俺老程說,降了吧!”
他怕秦瓊誤會,連忙擺手解釋道。
“二哥你別瞪眼,俺不是怕死!”
“俺就是覺得……憋屈!”
程咬金一拳砸在鋪著干草的地面上,發出一聲悶響。
“你看看那李密,辦的都是些什麼事兒!”
“在瓦崗寨里,天天拉攏他那些新收的人,咱們這些老兄弟,他拿正眼瞧過嗎?”
“就說這次,一萬匹戰馬,三十萬擔糧草,就能換回士信兄弟一條命!他舍得嗎?他舍不得!”
程咬金越說越氣,唾沫星子橫飛。
“在他李密眼里,咱們這幫兄弟的命,還不如他那些糧草戰馬金貴!”
“他讓你來救人,說白了,不就是想讓咱們來送死,好順理成章地把他的人安插進咱們的隊伍里嗎?!”
“這叫什麼?這叫清除異己!”
“明知道是九死一生的局,他連那點糧草都摳摳搜搜不肯出,這不是擺明了讓咱們來白白送命嗎!”
程咬金說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秦瓊終于緩緩睜開了雙眼,眸中閃過一絲痛苦和無奈,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咬金,你說的這些……我心里都明白。”
“李密此人,心胸狹隘,確實非是明主。”
程咬金眼楮一亮。
“那不就結了!咱們降了這鎮北王,總好過回去給李密當牛做馬,最後還落不得個好下場!”
然而,秦瓊卻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可你別忘了,你我的家人,都還在瓦崗。”
一句話,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程咬金心中所有的火焰。
他臉上的激動和憤慨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是啊……家人。
他們若是降了,以李密的狠辣手段,他們的家人,恐怕……
“二哥,你說的對……”
程咬金頹然地垂下頭,聲音里充滿了絕望。
“那……那沒招了。”
“咱哥倆,就只能慷慨赴死,也算對得起瓦崗的兄弟,還能在史書上留個好名聲。”
听到這話,秦瓊出奇地沒有悲傷,反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微笑,拍了拍程咬金的肩膀。
“咬金,你想多了。”
“咱們是反賊,在那些史官筆下,哪來的什麼好名聲?”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吱呀——”
牢門被打開,一道挺拔的身影逆著光走了進來,正是羅成。
他看著牢房內形容憔悴的二人,尤其是目光落在秦瓊身上時,眼神中充滿了失望與怒其不爭。
“表哥,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降?!”
羅成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怒火。
“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已經跟你說了,你為什麼就是不听?!”
秦瓊看著羅成,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他不想把家人的事告訴羅成,這只會讓表弟為難,于事無補。
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瓦崗的單二哥義薄雲天,得知消息後,定會拼死護住他的母親和家小。
這是他唯一的指望了。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羅成,沙啞地開口,只說了一句話。
“放了咬金吧,所有事,由我一人承擔。”
“二哥!你說這叫什麼話!”
程咬金急了,猛地站起來。
“咱們是結義的兄弟!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糊涂!”
羅成看著固執的秦瓊,心頭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猛地一個箭步上前。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響徹整個牢房。
羅成竟是狠狠一巴掌扇在了秦瓊的臉上!
秦瓊被打得一個踉蹌,嘴角滲出一絲血跡,但他依舊咬著牙,一言不發。
“羅成!你他娘的干什麼?!”
程咬金瞬間炸了,一把揪住羅成的衣領,怒吼道。
“他可是你表哥!你忘了咱們是怎麼結拜的嗎?!”
羅成一把推開程咬金,通紅的眼楮死死地盯著秦瓊,那眼神,是極致的失望和心痛。
“你想死?可以!”
他“嗆啷”一聲拔出腰間佩劍,狠狠扔在秦瓊面前的地上。
“現在就自刎!我絕不攔你!”
羅成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姑媽怎麼辦?!”
“姑媽一個人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難道就是為了讓你今天死在這里,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你對得起她嗎?!”
“姑媽”兩個字,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了秦瓊的心上。
他那古井無波的眼神終于出現了劇烈的波動,身體也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一旁的程咬金也看明白了,他松開羅成,來到他身邊,長嘆一口氣。
“羅兄弟,你別怪二哥。”
“他……他不是不想降啊。”
程咬金指了指秦瓊,滿臉苦澀地對羅成解釋道。
“二哥是怕!怕咱們兩個降了鎮北王,那李密會氣急敗壞,對伯母和咱們兩家的老小動手啊!”
“但凡有一點辦法,我們又何至于走到這一步!”
此言一出,羅成如遭雷擊,瞬間愣在了原地。
原來……是這樣。
他這才想明白其中關竅,心中的滔天怒火瞬間化為無盡的愧疚和自責。
他看著秦瓊,眼神變得無比認真。
“表哥,如果……如果我有辦法,能把姑媽和程大哥的一家老小,都安然無恙地救到遼州。”
“你,是不是就肯降了?”
秦瓊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他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麼。
羅成的這句話,就像是黑暗中唯一的一縷光,讓他看到了希望。
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點了點頭。
“若真能將我母親家眷,以及咬金的一家老小全部救來,我秦瓊,願降!”
“好!”
羅成緊緊握拳。
“你等著!我這就去找主公!主公雄才大略,麾下能人異士無數,他一定有辦法!”
秦瓊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羅成那焦急的背影,如同一陣風般沖出了牢房,心中五味雜陳。
……
與此同時,鎮北王府,正廳之內。
氣氛肅穆而莊重。
秦牧剛剛听完伍雲召、武天錫、李子通三人的陳情,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親自上前,將單膝跪地的三人一一扶起。
“三位將軍請起,今後,你我便是一家人了。”
“主公!”
伍雲召三人激動不已,對著秦牧深深一拜,異口同聲地喊道。
這一聲“主公”,代表著他們徹底放下了過去的身份,真心歸附。
伍雲召站直身體,對著秦牧抱拳,眼神堅定。
“主公,末將听說,您過兩日便要派大軍征討瓦崗?”
秦牧點了點頭,端起茶杯,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不錯。李密那個不知死活的混賬,敢在本王大婚之日派人劫獄,真當本王是泥捏的不成?”
“本王若不給他點顏色瞧瞧,天下人還以為我秦牧怕了他瓦崗寨!”
伍雲召聞言,立刻抱拳請命。
“主公!末將願為先鋒,隨大軍一同攻打瓦崗!”
他似乎怕秦牧誤會,又急忙補充了一句。
“主公放心,末將絕非口頭說說,更不會臨陣脫逃!願立軍令狀!”
秦牧看著他緊張的樣子,不由啞然失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雲召說的是什麼話?”
秦牧的語氣充滿了不容置疑的信任。
“本王既然敢用你,又豈會怕你跑了?”
“只是,區區一個瓦崗寨,還何須勞煩這麼多大將?”
話音剛落,秦牧便看到了急匆匆從門外闖進來的羅成。
“羅成,何事如此慌張?”
羅成快步來到大廳中央,來不及行禮,便急切地說道。
“主公!我表哥秦瓊他……”
他深吸一口氣,將秦瓊和程咬金的顧慮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他們是擔憂自己降了之後,在瓦崗的一家老小會慘遭李密毒手,所以才遲遲不肯歸降!”
“我表哥說了,只要主公能想辦法,將他們兩家的老小都救出來,他們便立刻歸降!”
秦牧听完,眉頭微微一挑,隨即舒展開來,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本王當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輕輕放下茶杯,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語氣平淡卻充滿了強大的自信。
“原來,只是這等小事啊。”
他看向羅成,吩咐道。
“去,把他們二人帶過來。”
“本王要親口听他們說。”
羅成聞言,臉上瞬間爆發出狂喜之色,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
“是!主公!末將這就去!”
他重重一抱拳,轉身便再次向錦衣衛詔獄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