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正屋,迎面便是一間簡樸的佛堂。正中供著一尊泥塑觀音像,雖不似金鑄銀裹那般華麗,卻透著一股歷經歲月沉澱的莊嚴。
幾名雲棲庵的弟子身著灰布僧袍,或盤腿坐于蒲團上,或垂手立于一側,手中捻著念珠低聲誦經。
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特有的韻律,混著窗外穿過竹林的風聲,竟有種直抵人心的力量,仿佛能穿透俗世的紛擾,讓人不由自主地靜下來。
雲棲庵規模不大,算上帶發修行的弟子,總共也不到二十人,如今的住持便是李子戈口中的師父雲靜。
雲靜領著楊洛二人穿過小院,來到一間雅致的堂房。屋內陳設簡單,一張舊木桌配著幾把竹椅,牆角放著一摞經書,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與草木氣息。
她親手為兩人沏上清茶,“楊施主,子戈,請用茶。”雲靜的聲音溫和如春風。
“謝謝。”
楊洛接過茶杯,指尖感受著陶盞的溫潤,听雲靜輕聲說起古詠春的淵源。
“貧尼的師父是古詠春一派的弟子,只可惜當年習得的招式並不完整,這成了師父畢生的遺憾。臨終前,她囑咐弟子務必尋得殘缺的招式,讓這套拳法得以傳承光大。”
“原來如此。”
“所以,貧尼才托子戈邀楊施主前來,一是致謝,二是想了卻師父的心願。”
這時,一旁的李子戈忍不住插話道︰“楊洛,現在知道我為啥追著你不放了吧?”
楊洛摸了摸鼻子,尷尬地笑了笑。
雲靜端起自己的茶杯,朝楊洛微微欠身︰“貧尼以茶代酒,敬楊施主一杯,多謝你肯親自來雲棲庵授拳。”
“雲靜師父客氣了。”楊洛連忙起身說道︰“那我現在就把這套古詠春教給你們吧。”
“那我們去後堂練習。”
後堂是一間寬敞的練武場,地面鋪著平整的青石板,牆角堆放著幾束干柴,透著質樸的氣息。
楊洛站定,深吸一口氣,緩緩打起古詠春拳。他刻意放慢了速度,招式卻依舊節奏分明。起手時如靜水無波,攤手、膀手、日字沖拳,每一個手勢都細膩柔和,仿佛在無聲訴說著這套拳法百年的傳承。
待他收勢站定,雲靜眼中難掩興奮,合十行禮︰“果然是完整的古詠春!多謝楊施主慷慨相授,了卻了貧尼和師父的心願。”
李子戈更是滿臉雀躍,摩拳擦掌地等著學習,眼神里滿是期待。
“不、不客氣。”
楊洛目光不經意與雲靜相遇,見她眉眼含笑,一顰一笑間都透著種清淨脫俗的美,仿佛骨子里都浸著溫潤,竟讓他有些不敢直視,連忙移開視線。
接下來,他耐心地為雲靜師徒拆解招式,以及出拳的發力技巧,一一講解示範。
雲靜學得專注,一招一式都記得認真。李子戈雖性子跳脫,此刻也沉下心來,跟著反復練習。
直到兩人能將基礎招式連貫打出,楊洛才停下歇息。
“子戈,你在這兒繼續練習,鞏固招式。”
“好的,師父。”
雲靜轉向李子戈,又對楊洛說,“楊施主,貧尼有幾句話想與你說,可否借一步說話?”
回到方才那間雅致的堂房,楊洛落座後不禁問道︰“雲靜師傅,不知您找我還有何事?”
雲靜端坐在對面,目光平和地望著他,緩緩開口︰“方才觀楊施主身上戾氣頗重,莫非心中有什麼未了的心事?”
“沒什麼,雲靜師父多慮了。”楊洛垂下眼簾,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微涼的陶盞。他心里暗暗佩服。這雲靜師父不簡單,竟能看穿自己深藏的戾氣。
只是有些事,她未必能懂。她只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尼姑,有些事情她是不能理解的。
像他們這種常年在國外執行秘密任務的人,手上沾過血,骨子里浸過險,若連幾分殺伐之氣都沒有,恐怕早已成了槍下亡魂。
雲靜見他不願多說,也不追問,只輕聲道︰“楊施主,可否容貧尼為你念一遍觀音經?”
“洗耳恭听。”
雲靜遂雙手合十,緩緩盤腿坐下,指尖輕撥念珠,一串檀木珠子在她掌心發出細微的踫撞聲。她閉眼靜心片刻,隨後啟唇念誦起來︰“爾時,無盡意菩薩……或囚禁枷鎖,手足被�械,念彼觀音力,釋然得解脫。咒詛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還著于本人……”
經文的字句清越平緩,像山澗流水般淌過耳畔,可楊洛听來卻只覺晦澀難懂,此刻竟有些昏昏欲睡,眼皮越來越沉,腦袋也不由自主地往下點。
直到雲靜念完經卷,睜開眼望見他那副似睡非睡的模樣,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聲喚道︰“楊施主。”
“唉,啊!”楊洛猛地驚醒,臉上騰地泛起紅來,人家好心念經,自己竟差點睡過去,實在有些失禮。
“雲靜師傅,對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
“無妨。”雲靜淡淡一笑,目光里並無責備,“貧尼也不知楊施主過往經歷,只願我佛慈悲,能護你心明眼亮,日後少造殺孽。阿彌陀佛。”
楊洛沉默片刻,抬手雙手合十,朝雲靜鄭重地點了點頭,沒再多言。
有些路是自己選的,有些債是必須扛的,旁人的慈悲與勸誡,終究抵不過現實的無奈。
傍晚,在雲棲庵吃過齋飯,楊洛和李子戈才起身離開。
李子戈顯然舍不得走,拉著雲靜的手說了好一會兒話,滿眼都是想留下來與師父徹夜長談的期盼。可楊洛畢竟是男士,雲棲庵向來規矩嚴明,斷沒有留宿外男的道理,她也只能作罷。
雲靜送二人到庵門口,她立在石階上,望著兩人的身影漸漸融入暮色,才緩緩轉身走回庵里。
這時的雲靜仍然心如止水,她只當這是一場短暫的交集,往後山高水遠,不會再與楊洛有任何來往。
然而,命運跟她開了一個措手不及的玩笑,讓她那顆早已歸向空門的心,竟也動泛了俗世的漣漪,讓她對楊洛動了凡心,產生了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下得山來,夜色已濃,山風帶著涼意拂過面頰。楊洛走到越野車駕駛室的門前,說道︰“我來開吧。”
“嗯。”李子戈從包里摸出車鑰匙,隨手丟給了楊洛。
車子啟動後,楊洛點了支煙,剛吸了一口,就听李子戈突然開口︰“楊洛,這麼晚了,不如我們去開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