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日的狩獵與風波,讓所有人都倍感疲憊。皇帝宣布明日休整一日,後日再開始第三輪的比試。
當晚,晚宴結束後,眾人便各自早早散去,回歸營帳休息。
辛綰因著祺貴人表妹這層身份,被單獨安排在了後宮女眷區域一處安靜的營帳里,與秦滄所在的前營武將區相隔甚遠。
她掀開帳簾,想著歲安不在身邊,今夜只能自己處理臂上的傷口。然而,就在她踏入帳內的瞬間,身影猛地僵住。
“將、將軍?您怎麼...…”
“回來了。”秦滄開口,听不出什麼情緒,“手臂還疼麼?”
辛綰瞬間驚出一身冷汗,下意識地回頭張望,確認帳外無人注意,才慌忙放下簾子。
屋內只有一盞油燈,映得秦滄此刻的表情顯得格外難測。他沒有像往常般發作質問,只是用一種異常平靜的目光打量著她,從頭到腳,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她這個人。
這種平靜,比暴怒更讓辛綰害怕。
她心中警鈴大作,小心翼翼地答道︰“只是小傷,不礙事了。”
屋內沉默了片刻。
秦滄站在原地,緊緊盯著這個他以為早已被自己牢牢掌控的女人。
穆延年的弟子。
以音御獸......
他一直以為,自己掌控著辛綰的全部。可直到下午在圍獵場上,秦滄才猛然驚覺,他或許從未真正認識過她。
她這三年在自己身邊乖巧順從,溫柔解語,究竟有多少是真情,多少是假意?又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謀劃在暗中進行?看來他養的雀兒,用她藏起來的利喙,啄開了一道裂縫。
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控感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箍住他的心,越收越緊。
“辛綰,”他叫她的全名,“你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辛綰早已預料到他會來質問下午之事,甚至準備好了說辭。可當他真的用這種近乎審視的平靜語氣問出來時,她還是感到緊張。
她下意識地用以往的方式應對。
示弱,討好。
“將軍這話說得……”她上前半步,聲音放得又軟又糯,“妾身能有什麼事情瞞著您呢?不過是年少時跟著恩師學了些的技藝,如今早已生疏了。”
“何況您也從未問起過這些。在妾身心里,只想著如何伺候好將軍,騎馬射箭這些粗笨之事,提它作甚?”
她試圖將話題引向風月,用慣常的溫順姿態麻痹他。
然而,秦滄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表演。
他甚至極輕地笑了一下︰“穆延年的關門弟子,通獸語的奇人,卻只想著在我這里洗手作羹湯?我可真是榮幸之至啊!”
他憤怒于她的隱瞞,震驚于她的另一面,可她有一句話戳中了他。他確實從未真正試圖去了解過她的過去。一直以來,他享受著她的溫順與身體,卻下意識地忽略了她可能擁有的光鮮燦爛的過往。
辛綰心中發緊,知道這些搪塞之言已無法過關。但秦滄此刻的樣子,反而讓她不敢再輕易編造謊言激怒他。
她垂下眼,抱住自己受傷的手臂,摸索到披風下包扎好的布條上。
“將軍不信便罷了。”她聲音並非全然偽裝,那份被他看穿的恐慌是真的,“只是,妾身此刻傷口真的疼得厲害……”
說話間,指尖猛地用力一掐!
原本已經止血凝痂的傷口瞬間被指甲刺破,一陣尖銳的疼痛讓額角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辛綰感覺到溫熱的血液迅速涌出,浸透了內層的布條。
秦滄終究沒再說什麼,動作算不上溫柔地解開了她系著的披風,露出里面已經被鮮血浸透的布條。
他的眉頭狠狠擰了起來,之前種種復雜的情緒似乎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坐下!”
他從懷中取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和干淨的紗布。讓她坐在榻上,自己則半跪在她面前,撕開被血黏住的布條。
他的動作起初有些生硬,但看到傷口因他粗暴的動作而滲出更多血時,又不自覺地放柔了力道。
夜晚,辛綰低低發起了燒,身上熱一陣、冷一陣。
她咬著牙,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去夠桌上那壺水,想著或許多喝些水能讓自己好受些。然而僅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耗光了她全部力氣。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她重重跌回枕上,眼前發黑,喘不上氣。
冷......好冷......
她蜷縮起來,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可過了一會兒,一股熱氣從身體深處燒了起來,燒得她口干舌燥,意識模糊。
她陷入了一種半昏半醒的狀態,傷口的劇痛和冷熱交替的折磨,一閉上眼,腦子里全是混亂駭人的夢境。時而是父親染血喊冤的模樣,時而是秦滄暴怒冰冷的眼神,時而又是沈諳深不見底的眼眸......
喉嚨卻干澀得發不出清晰的聲音,只能發出一些破碎的低吟。外頭祺貴人派來照顧她的侍女或許太累了,並並未察覺她的異常。
夜,格外漫長。
秦滄幾乎一夜未眠,心頭總是隱隱的不安。他終究是放心不下。趁著大多數人還未起身,再次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辛綰的營帳。
屋內還彌漫著未散盡的藥味。
他幾步走到內間榻前,借著窗外透進的晨光一看,心頭猛地一沉!
只見辛綰蜷縮在錦被里,臉頰泛著病態的潮紅,嘴唇干裂蒼白。她呼吸急促,顯然極不舒服。額發被冷汗浸濕,黏在皮膚上。
“綰綰?”秦滄心頭一亂,伸手探向她的額頭,燙手的溫度讓他臉色驟變。
怎麼燒得這麼厲害!
昨夜他離開時,不還是好好的?
“來人!”他厲聲朝外喝道。
侍女連滾爬爬地跑進來,看到辛綰的樣子也嚇傻了︰“將、將軍......奴婢、奴婢不知,娘子昨夜一直很安靜......”
“廢物!”
秦滄此刻沒空追究,立刻對親兵吼道︰“快去!把劉太醫請來,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