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話到底什麼意思?什麼叫做過去的身份?什麼又是新的身份?目前還沒有定奪,怎麼定奪,誰來定奪?”儲吟一連串的話語根本不是詢問的意思,那是質問,“為什麼有人感覺自己可以凌駕別人之上,為別人的人生去定奪?”
包子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趕緊那是東西就往外走︰“抱歉,儲吟,這些問題,我無法回答你。你不要急,凡事只要不心急,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的。”
包子奪門而出,儲吟鞋都來不及穿就追去,等他到了門口,走道里早已空空如也。
“這個胖子速度還挺快!”儲吟握緊拳頭,心里非常不爽,以他現在的身手想要追上包子,那是不可能的。
“肌肉怪物,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點好感,此刻蕩然無存。
與此同時,在一處終日不見陽光的陰冷房間里,老閆坐在一張旋轉椅上,雙手八指相扣,剩下的兩根大拇指互相掐著對方的指甲蓋。
“涵涵,信息收集得怎麼樣了?可以定性了嗎?”老閆問道。
“店長,目前還剩境外賬戶的信息還沒有到。”回話的聲音甜美如詩,那美妙的音調讓這房間即便不依靠陽光也顯得不再陰暗。這是涵涵,比電話里更悅耳動听。
“境外賬戶比較麻煩,需要總店調查,他們那邊最近似乎遇到了不少問題,忙的很。”老閆繼續撥弄指甲蓋,“不著急,慢慢等。”
“店長是怕儲吟等不及,要誤會嗎?”涵涵似乎非常了解店長,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心思。
“怎麼可能?”老閆停下手里的小動作道,“如果連這點定力都沒有,今後還怎麼工作?”
“也是。”涵涵那邊傳出了一陣快速敲打鍵盤的聲音,她在加緊催促總店那邊了。
“店長,總店目前實在是抽不出手來,已經委托海左市分店調查了,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的。”涵涵道。
海左市,龍國經濟金融中心!與湘口市同屬四大一線城市,其分店的規模卻是最大的,僅次于首都龍京的總店。
“這些個海左人,我一直不太喜歡,跟我不合拍。”老閆似乎對海左人很熟悉,“不過,他們做事情還是靠譜的。你繼續盯著,有消息了立即聯系我!”
老閆起身離開了,他推開了一扇厚重的金屬大門,門外比里面更陰暗,沒有一絲光線。
光線照不到老閆,卻照到了儲吟的臉龐,也照到了自強仔母親的頭發上,那滿頭的銀絲在陽光下折射出五彩繽紛,別樣美麗,另一番的美。
“阿姨,你兒子是個網紅,你知道嗎?”儲吟只想陪她多聊聊天,緩解她的焦慮。
“我听說了。”阿姨望著兒子的臉,閃過了一絲幸福,“強子這孩子從小讀書就不努力,但是他其實很聰明的,學什麼都快,還特別擅長給別人講道理,我記得他上初中時還去參加了一個辯論賽,得了第三名呢!”
“他在網上發的視頻,你都看過嗎?”儲吟有點緊張,他無法想象這位母親看見自己的兒子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時,是什麼心情。
“這些東西我不懂的,沒有看過。”阿姨從袋子里拿出一個隻果來,每天這個時間點,她都要刮一個隻果給兒子吃,“我和他爹都是反對的,讓他不要弄這些虛的東西,安心找個地方上班,最好是國企,他就是不听,為此還和我們吵了好幾次,最後干脆離開家里,來了湘口。”
“現在想想,只要他開心,做什麼都沒有關系。”阿姨認真刮起了隻果,“我們也應該向強子多靠攏了。是吧,老頭子?”
“啊,對,孩子太孤獨了。”老頭拿出手機來,“我從來都沒有看過他的視頻,現在先看一看,等他醒了,我也能和他聊一點他喜歡的話題。哪個平台?叫什麼名字來著?小伙子,你知道嗎?”
“我。”儲吟手心捏了一把汗,“我不知道呢,他其實也就是個小網紅,知名度不高,以後有機會再看吧,呵呵。”
“滴滴滴”信息傳入︰樓下外面櫃里取餐,編號8783。里面有個針管,偷偷注入自強仔的輸液瓶里。落款︰老閆。
“終于來了!”儲吟拔腿就跑,電梯懶得等,直接從消防樓道里坐著扶手滑了下去。到了取餐櫃前輸入號碼,小門彈開。儲吟取出國潮外賣袋,摸出一個小針管來,里面的液體看著有一點點黃,就像沖淡了無數倍的橙汁。
儲吟飛奔上樓,進了308室,把外賣打開,取出五六個盒子,攤在邊上小桌子上對老頭說︰“叔,那天多虧了你們,我點了些吃的,聊表心意。”
“你這孩子,跟我們客氣什麼,真是的。”老頭看著,肚子還真餓了,這幾天他們老兩口就沒好好吃過一頓正經飯。
“買都買來了,不吃可就浪費了。”儲吟精準拿捏老一輩的心理,“浪費”那是萬萬不能的。
“那真的謝謝你了。”老頭取出筷子,開了三副,回頭對妻子道,“老婆子,你也來吃點唄。”
“等我刮完這個隻果再吃。我說老頭子,你也是老糊涂了,不叫人家小伙子先吃?”阿姨和丈夫說話的時候,儲吟已經偷偷走到輸液袋邊上,將液體注了進去。
“是我糊涂了,糊涂了。”老頭在那邊整理起碗筷來。
儲吟和老頭對坐,閑聊了幾句,飯菜幾乎都沒有怎麼動。突然,“咚”一聲,阿姨手里的隻果掉在了地上。
“老頭子,你快過來看看,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強子的手指好像動了一下。”阿姨身子僵直,彷如石像,好似她但凡動一下,就會打破這奇妙的氛圍。
老頭沖了過去,一把拎起了兒子的手道︰“你沒有看錯,強子真的在動,真的在動。”
“啊,啊,餓。”自強仔的嘴巴里發出了一些沒有意義的原音,兩個老人把頭都湊了上去。
“啊,餓,麼。”自強仔的讀音越來越清晰,到了後來,終于可以听清了,“媽,媽!”
“兒啊!”阿姨緊緊抱住兒子,邊上的老頭一步跳到另一側,也抱住了他。
“媽,對,對不起。”自強仔的頭微微可以傾斜了,他把嘴放在阿姨的白發上親了一口。
“醒了就好,沒事就好,家里的人還有什麼對不起的。”老頭抽泣說道,阿姨已經無法言語,泣不成聲。
“我,我錯了,我做了一件很錯的事情。我,我。”他的語句逐漸清晰。
“我腦子里就只有流量,只有錢,我是畜生,我對不起你們,我其實在網上一直說你們!”自強仔說到這里被打斷了。
“沒事的,別說了。你爹媽已經原諒你了,自己刪了吧。”儲吟站在一旁說道。
“沒事的,孩子,以後你做什麼我們都支持你!”阿姨捧著兒子的臉,一只已經爬上皺紋的手觸摸了他的眉毛,這感覺和二十年前一樣,一切都沒有改變。
小伙子目光堅定︰“我不做了,我想回縣城,我想家了。”
“你不做了?你好不容易才?”老頭有點意外。
“那些都不重要了。我現在只想多陪陪你們,兒子已經長大了,是時候輪到我照顧你們了。”自強仔的上半身已經可以動了,他把手張開,各自摟住了左右的父母。
三人相擁而泣,儲吟則悄悄離開了。
昨天你給我撐傘擋雨,今天輪到我來撐傘了。
儲吟回到房間,望著天上的白雲,今天它格外的白。
他把一根空針管塞入了自己的上衣口袋內,掏出了手機。他此刻突然非常想念一個人,想听一個聲音,解鎖手機,通訊錄搜索了兩個字“媽媽”。
“店長,這個針筒是不是沒用了?如果沒用了,我就處理掉了,放著也是個危險。”湯圓手里的罐子醫院里儲吟用掉的那支很像,就是顏色是淡淡的綠。
“哎,處理了吧,我倒是希望永遠不要用上它。”老閆低頭,把視線遠離那個針筒,“每用一次,一個靈魂就被重啟了,過往的一切記憶都化為烏有,生活從零開始。”
“嗯嗯,我也不喜歡它!”湯圓把針筒扔進了邊上的垃圾桶里,道,“自強仔還算是幸運的。”
“不是幸運,是他自己沒有把路走絕。”老閆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店面,小聲道,“調查結果顯示他所有的賬戶信息、日常聯系人名單和行動軌跡都沒有問題。沒有發現和境外勢力勾結的痕跡,這個孩子只是在這迷宮一般的社會迷失了自我,走捷徑、想暴富,也不能都怪他。我想再給他一次機會。”
“那麼萬一查下來有問題,那該怎麼辦?”湯圓突然想到了另一個結局,“儲吟他能接受嗎?”
“那可能就是另一個故事了。”老閆閉上眼楮道,“我相信就算是另一個版本的故事,那小子也早晚會找到答案的,只是過程會更坎坷一些。”
“店長看人最準了,一定沒有問題的!”湯圓笑了,一口細小的牙齒白如瓷釉。
“這小子得到了自己以為的答案,那也不過是一個不完整版。”老閆拿出手機道,“是時候給他的答案做最後的華彩了。”
“滴滴滴”,儲吟收到了一條消息︰人手緊張,明天一早出院,來店里報到。落款︰老閆。
“明天才是第五天,提前出院了?”儲吟把古董機小心地塞入了口袋里,他對老閆的敵意已經不再,僅有些許不爽,不爽對方的態度。
當夜無話,第二天一早,預期中的包子沒有出現,推開儲吟房門的換成了一個他並不喜歡的人。
“四眼,快點,走人了!”說話的人戴著深色防風鏡遮住上半張臉、一個畫著骷髏的黑色口罩遮住了下半張臉,露出可見的皮膚不足面部10%。
“你是?”儲吟完全對眼前人沒有印象。
“包子有點情況需要處理,今天過不來了,我替他接你。”我們知道這個人叫做“機車”,他用手扶了一把眼鏡,他炫酷的摩托手套格外顯眼。
“是你?我記起來了。”儲吟上前一把抓住了機車的手腕道,“就是這副手套。送蛋糕的,飆車的都是你!”
“放手!別拉拉扯扯的。”機車輕松甩開了儲吟的手,嫌棄道,“我對男人不感興趣,你少踫我,都被你弄髒了。”
前兩次的相遇留下的記憶並不美妙,儲吟對其自然也好不起來,回頭背上背包就往外走去。
“出院手續自己辦理。”機車靠著邊框冷冷道。
儲吟到一樓辦理手續,院方打印的賬單把他給嚇到了。
“什麼?一萬多?有沒有搞錯?”儲吟反復核對賬單,其中最大的一項就是特需病房的費用,一天2500元,五天12500元。
“湯圓不是說一天1500元嗎?怎麼變成2500了?”儲吟不情願地展示了自己的付款碼,心里暗罵道,“湯圓果然只是個小孩子,不靠譜,我怎麼會相信她的。”
“先生,你的余額不足。”收費員微笑道。
“啊?”儲吟查看了余額後心情抑郁了,站在原地糾結了一陣後,鄭重向機車走去。
“那個,那個。”儲吟臉一陣青一陣紅的,“能不能借我200塊。”
“真的是廢物!”機車掏出手機,一邊掃碼,一邊罵,“做啥,啥不行。我丑話說在前面,借200,還300,一個月期限!”
“哥,你等等我,怎麼突然那麼急?”一個瘦竹竿似的年輕人跟在一個40歲左右的墨鏡男背後叫道。
“你快點!”墨鏡男大步流星,道,“那小子突然醒了,我還一高興,結果他突然發消息說不干了。可不能讓他給跑了,老子那麼多錢都砸他身上了。”
“是他們?”儲吟從聲音識別出了那兩個人,他們就是投錢給自強仔的資方。
“先生,可以了。這是您的發票。”收費員將發票遞給儲吟,他卻沒有理會對方,一雙眼楮死死盯著那兩個人。
“不行,我不能走。自強仔要有麻煩了。”儲吟的手無意間握成了拳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