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滄海

第三章 第九個娘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礦泉水拌皮蛋 本章︰第三章 第九個娘

    林嘯在劇痛中清醒過來。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腹部的傷口,火辣辣的痛感清晰無比。

    他試著凝神提氣,卻發現內力渙散,經脈滯澀,稍微一動便是鑽心的刺痛,額角瞬間滲出冷汗。這內傷,遠比表面的傷口更棘手。

    他艱難地轉動脖頸,打量四周。

    燻黑的木梁,破舊的窗紙,身下是干燥的草墊,空氣中彌漫一股淡淡的草藥味。

    視線轉向窗邊,一個戴著灰色帷帽的身影映入眼簾。

    只見她穿著粗麻布裙,正低頭擺弄著桌上的幾株草藥,動作不緊不慢,帶著一種近乎慵懶的專注。

    正是這個身影,在他瀕死時給了他一線生機。

    “咳……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林嘯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他性格雖直,卻不傻,深知在陌生環境面對不明身份的高人,禮數周全總是沒錯的。

    “小子林嘯……不知此地是?”

    帷帽女子頭也沒抬,聲音透過灰紗傳來,平淡無波,听不出情緒︰“白沙村,漁村。你傷得很重,肋骨斷了兩根,內腑受創。不想留下病根,就安神靜養,少思少動。”

    他依言放松身體,不再試圖運氣,疼痛果然減輕了些。

    目光卻忍不住再次落在那頂帷帽上。

    在這海邊漁村,這般遮掩面容,著實有些突兀。

    但他謹記父親“江湖險惡,莫要輕易窺探他人隱秘”的教誨,壓下好奇,沒有貿然詢問。

    就在這時,腹中一陣強烈的空虛感襲來,伴隨著轟鳴聲,在寂靜的屋內格外響亮。

    林嘯古銅色的臉上頓時泛起窘迫的紅暈,下意識想蜷縮身體掩飾,卻牽動了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沈青崖搗藥的動作頓了頓,並未抬頭︰“重傷失血,腹中空虛是常事,不必覺得難堪。”

    她放下藥杵,起身走向灶台,生火,淘米,動作依舊帶著幾分病弱的遲緩,卻有條不紊。

    粥香漸漸彌漫開來,對饑腸轆轆的林嘯而言,無疑是巨大的誘惑。

    沈青崖盛了一碗稠度適中的米粥,卻沒有走向床邊,而是放在了屋內唯一的那張破舊木桌上。

    她拿了一根一頭被削得略尖的細竹當管子,代替勺子,插在碗里。

    “自己能過來吃嗎?”她問。

    林嘯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粥,又感受了一下渾身散架般的疼痛和虛弱,掙扎著想坐起來,卻再次失敗,額頭上沁出冷汗。

    他有些沮喪地搖搖頭,聲音干澀︰“前……前輩,我……好像動不了……”

    沈青崖似乎早有所料,隔著灰紗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果然如此”。

    她沉默地走到桌邊,端起碗,卻沒有用那根木棍,而是就著碗邊,遞到林嘯唇畔。

    她囑咐道︰“慢點喝,別嗆到。”

    林嘯愣了一下,顧不得許多,就著碗沿,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

    溫熱的粥水滑入喉嚨,極大地緩解了身體的虛弱和饑餓感。

    他吃得有些急,一碗粥很快見底。

    沈青崖直起身,將空碗放回桌上,不再看他。

    “腸胃空了幾日,初次進食不宜過多。”

    林嘯感覺恢復了些力氣,感激之情更盛,忍不住又道︰“前輩,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晚輩林嘯,斗膽請教恩公尊姓?待林嘯傷愈,必定結草餃環以報!但有所命,劈柴挑水、護院守門,晚輩萬死不辭!我力氣大得很!”

    沈青崖正拿起抹布擦拭桌面,聞言頭也沒回,只丟下一句︰“沈,養好傷,能自己走動,便是最好的報答。現在,節省體力,勿再多言。”

    沈?林嘯看著她忙碌的背影,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這位沈前輩的關懷方式,真是……特別。

    但那份救命之恩和此刻的照料,卻是實實在在的。

    屋外傳來老馬灰影不耐的響鼻,沈青崖出去添了草料。

    林嘯透過窗戶,看到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馬懶洋洋地嚼著干草,瞥向他的眼神竟帶著幾分……淡漠和嫌棄?

    林嘯︰“……”這馬,脾氣似乎不小。

    傍晚,沈青崖需去給村民換藥。

    “我出去一趟,你勿要出屋。”她叮囑道。

    “前輩放心!”林嘯立刻保證。

    待她走後,屋內恢復寂靜。他躺了半晌,實在耐不住,小心挪下床,想在院中稍稍活動筋骨。

    剛試著調動一絲內力,經脈便如針扎般劇痛,冷汗涔涔而下。

    “唉,這內傷真是麻煩……”他沮喪地嘆了口氣,一抬頭,又對上馬廄里灰影那雙馬眼楮。

    林嘯被灰影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愈發尷尬,訕訕地挪回屋里躺下,心里嘀咕著這漁村里的活物怎麼一個比一個不像凡品。

    是夜,海風嗚咽,林嘯深陷于高熱與劇痛交織的混沌之中

    骨骼如被拆解,經脈似有烙鐵灼燒,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撕裂的傷口。

    他意識渙散,在破碎的噩夢與冰冷的現實邊緣沉浮。

    恍惚間,一絲極淡的草藥苦味若有若無地飄近。一道模糊的的影子悄無聲息地來到榻前。

    他感覺一只冰涼的手輕輕托起了他的手腕,指尖搭上脈門。

    那肌膚的觸感非常涼,讓他一個激靈,又奇異的讓他在溫暖的倦意中漸漸融化。

    緊接著,幾處穴位傳來酸脹感,像是有清涼的溪流順著銀針導入到經脈之中,緩緩撫平那燎原般的灼熱,將散亂狂暴的氣息一絲絲梳理、歸攏。

    在這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引導下,他緊繃的神經徹底松弛,殘存的意識也沉入了無邊的黑暗,終于得以安眠。

    沈青崖凝神屏息,指下銀針穩如磐石,直至林嘯脈象漸趨平和,呼吸變得綿長,才緩緩起針。

    她直起身,一陣劇烈的咳嗽猛地襲來,不得不扶住土牆,單薄的身影在昏暗中顫抖良久方歇。

    調息片刻,她走到窗邊,望著遠處海面上明滅的漁火。

    沈青崖想起多年前,師父曾言︰“驚鴻,醫武同源。愈人傷病,亦是洞悉人體天地運行之法。須彌納于芥子,這方寸間的平衡,有時比恢弘招式更近‘道’之本源。”

    彼時她年少氣盛,一心追求劍道極致,對此論不甚在意。

    如今在這海隅,為這些村民醫治十年,她才隱約觸摸到此話深意。

    或許,守護眼前這一線生機,比追尋虛無縹緲的“大道”或完成所謂的“遺命”,更為真實。

    正當沈青崖心神微瀾之際……

    “前輩!”

    林嘯不知何時突然半坐起來,傻傻笑著,露出整齊的大白牙,自言自語︰“前……前輩,您……您對我真好!我……我以後一定像孝順我娘一樣孝順您!”

    沈青崖嘴角抽了一下︰“大可不必。”

    “誒,好,听娘的。”林嘯說罷,撲通一聲,打著憨聲,徹底沉睡。

    沈青崖︰“……”

    ……

    海風帶著咸濕的氣息吹入小院,林嘯在白沙村養傷已是第三日。

    傷勢在沈青崖精準的針灸和草藥調理下,好了大半,已能下地做些簡單的活動。

    他一邊吭哧吭哧地劈著柴,一邊忍不住偷偷瞄向坐在門口老槐樹下補漁網的沈青崖。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在她的灰布裙上投下斑駁的光點。

    她戴著那頂從不離身的灰色帷帽,手指穿梭于破舊的漁網間,動作不緊不慢,卻又極其的專注。

    看著看著,林嘯心里那個念頭,如同被春雨澆灌的野草,瘋狂滋長起來……

    他可能、大概、也許……又又又找到娘親了!找到了他心中的劍神娘親——沈驚鴻。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這已是他離家兩年來,第九次產生這種強烈的預感。

    前八次,結局皆慘烈。

    有一次,他認定鎮上一個使劍的寡婦是他娘,結果差點被對方拿著掃帚追出三條街;還有一次,他信了一個自稱知道“沈驚鴻”下落的老騙子,結果僅有的盤纏被騙得精光,餓了好幾天肚子。

    可這一次,林嘯覺得,感覺前所未有的對!

    這位沈前輩,雖然看著病弱,言語冷淡,但那種深藏不露的高人風範,還有這漁村里透著的種種不尋常……都與他想象中的娘親形象,隱隱重合。

    爹說過,娘親是世上最厲害的女子,為人低調,不喜張揚。

    這位前輩隱居漁村,醫術通神,不正符合嗎?定是她!這次絕不會錯!

    他放下斧頭,湊過去,想著好好表現,便拿起地上的水碗遞上,虎目炯炯︰“前輩,您喝口水,歇歇。這補網的活兒,粗重,要不讓我試試?”

    沈青崖頭也沒抬,手指依舊靈巧地動作著,聲音透過灰紗傳來︰“你?你那手勁,我這網經不起折騰。”

    這兩日這小子的手勁她見識了,力大如牛,下手沒輕沒重。

    林嘯心道︰看!這舉重若輕的架勢!連拒絕人都這麼有氣勢!絕對是高手風範!娘親是怕我毛手毛腳弄壞東西!

    他不知道的是,沈青崖只是單純心疼她那幾張賴以生存的破網,修補不易。

    林嘯訕訕縮回手,卻不氣餒,蹲在一旁沒話找話︰“前輩,您這補網的手藝真好啊,又快又結實,比我們鎮上最好的織網師傅還厲害!”

    “嗯,補多了,手熟。”沈青崖懶洋洋地應了一聲。不補就沒得吃,能不下功夫嗎?

    林嘯內心︰娘親真是艱苦樸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前輩。”林嘯開始迂回進攻,心髒怦怦直跳。“您是不是以前……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大世面?”

    他緊緊盯著帷帽,試圖捕捉任何一絲細微的反應。

    沈青崖手上動作不停,隨口答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滄桑︰“年輕時候,誰沒瞎跑過幾年。”

    這是大實話,當年她仗劍天涯,確實足跡遍布大江南北。

    林嘯內心︰果然!娘親當年定是縱橫江湖,見識廣博!

    他深吸一口氣,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聲音都因緊張而微微發顫︰“那……您肯定听說過‘驚鴻劍神’沈驚鴻吧?”

    “ 。”

    沈青崖補網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梭子尖端輕輕磕在了木質支架上。

    那停頓轉瞬即逝,她隨即恢復了編織的動作,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沈驚鴻?听過。江湖傳聞里,那是個欺師滅祖、十惡不赦之徒,早該挫骨揚灰了。”

    林嘯一听就急了︰“你怎麼能這麼說她!”

    沈青崖帷帽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這麼說她”?這話听著不對勁……這憨貨難道……她心頭一緊。

    旋即告誡自己︰沈驚鴻早已死了,如今活著的只是沈青崖。若還想多活兩年,這個身份絕不能認。

    她不動聲色,指尖穿梭的動作依舊平穩,語氣帶著刻意的疏離︰“事實如此。江湖上誰人不知她殺了授業恩師,被師兄親手打下萬丈懸崖?”

    林嘯內心卻已翻江倒海︰她停頓了!她果然有反應!她越是這樣輕描淡寫,越是在掩飾!

    他激動起來,聲音不由得拔高︰“那是他們污蔑!我爹說過,驚鴻劍神是天底下最厲害、最仗義的女俠!劍法通神,醫道通天,仁心仁術!她……她定然是頂好頂好的人!”

    他一邊說,一邊緊緊盯著那層灰紗,試圖窺見一絲波瀾。

    沈青崖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這小子是話本听多了吧。

    本姑娘劍法超群是真的,醫道通天?那是胡扯,她當年可不會醫術,我是快被毒通天了,久病成醫好吧。

    她假意輕咳兩聲,氣息顯得虛弱︰“咳……江湖傳言,多有謬誤,當不得真。”

    我不是沈驚鴻,我只是一介漁婦。她在心中默念,手上梭子穿梭得更快了些。

    見她如此“回避”,林嘯越發篤定。他深吸一口氣,祭出父親曾說過的“鐵證”︰“我爹還說,劍神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習慣——她專注思忖時,右手食指會無意識地在膝上輕點,據說是在推演劍招、洞察入微……”

    話音未落,他的目光已死死鎖在沈青崖的右手上。

    此刻,沈青崖正專注于修補一個復雜的網眼,因久坐腿麻,那右手的食指,恰好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點了幾下——僅僅是為了緩解那酸麻之感。

    林嘯眼神亮如白晝,實錘了!

    連這種不為人知的細節都對得上!

    爹誠不欺我!

    沈青崖對此毫無所覺,她只覺午後的陽光曬得人懶洋洋的,心思全在如何將這破洞修補得結實又整齊上。

    然而,在林嘯的腦海里,所有的“線索”已完成了最後的、瘋狂的拼接,指向那個他堅信不疑的結論。

    姓氏、醫術、高人風範、江湖經歷、對“沈驚鴻”名字的反應、還有這致命的習慣性小動作,情感如積蓄已久的火山,再也無法壓制!

    他猛地站起身,由于動作太急,牽動了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但這絲毫無法阻擋他的激動。

    他“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倒在沈青崖面前,仰起頭,淚水瞬間涌出眼眶,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比的虔誠,石破天驚地喊道︰

    “娘……!”

    這一聲“娘”,宛若平地驚雷,直接把沈青崖嚇得一個激靈,手中的梭子“嗖”地脫手飛了出去,好巧不巧,正打在旁邊正在干草料的馬屁股上。

    “噗嗤……”

    灰影不滿地打了個響鼻,扭過頭,用那雙渾濁的大眼楮譴責地瞪了沈青崖一眼。

    沈青崖更是被驚得差點從矮凳上栽下去,慌忙中伸手扶住門框才穩住身形,帷帽都歪了幾分。

    她驚魂未定地看著跪在面前眼淚汪汪的林嘯,帷帽下的聲音都變了調︰

    “你……你瞎喊什麼?!誰是你娘?!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起來!趕緊給我起來!”

    林嘯卻像是終于找到了失落多年的主心骨,哭得更凶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一邊哭一邊陳述著他的“鐵證”︰

    “娘!您別不認我!我是嘯兒啊!您看,您姓沈,您武功高強,雖然您不輕易顯露,您醫術高超,您走路沒聲,您殺魚利索,您補網都像在練劍!您思考時食指會畫圈,您在這隱居了十年,時間都對得上!您就是我娘沈驚鴻!”

    這一連串“鐵證”如同連環重錘,狠狠砸在沈青崖的理智上。

    她只覺得腦袋里“嗡”的一聲,仿佛有千萬只海鷗在同時尖叫,吵得她頭暈目眩。

    她下意識地想去拿旁邊小幾上的水碗喝口水壓壓驚,可手卻不受控制地抖得厲害,指尖剛踫到碗邊,那半碗涼水便“嘩啦”一下,全潑在了自己灰布裙子上,浸濕了一大片。

    沈青崖欲哭無淚,她本想霸氣反駁,結果先把自己弄了個狼狽不堪。

    “我……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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