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加了個“道”字,都能讓皇帝多了幾分重視。
尤其是吳曄提出的問題,對于趙佶而言,新鮮有趣。
吳曄也不賣關子,開始講述他如何計算彈道的方法。
他知道一開始,對方肯定不好理解,所以用宋人听得懂的方式,以《夢溪筆談》里的方法,講述了距離估算(定“股”),箭矢特性與弓弩性能(知“力”)等方法,這些方法,宋徽宗听得隱隱約約,似懂非懂。
但趙構突然明白吳曄說法的來處。
“先生說的是軍中的方法……”
他喜歡習武騎射,對于軍中之法最為了解。
皇帝一听趙構居然懂,還略帶深意看了他一眼。
他不喜舞槍弄棒,趙構並沒有機會在他面前表現自己的長處,就這一句話,足夠皇帝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先生所言,似乎是《夢溪筆談》里的說法!”
皇帝不太懂軍中的門道,可是他卻看過許多不多的筆記,其中《夢溪筆談》他卻當成雜書看過。
吳曄聞言呵呵一笑,話鋒一轉,開始從數學和物理的角度,去談論彈道。
一股來自于數理化的惡意,撲面而來。
古人計算彈道的方法,在于經驗積累和幾何簡化,而吳曄所說的東西,又加入了空氣阻力、重力、科里奧利力等多種因素的微分方程。
趙佶和趙構,登時覺得眼前的通真先生,變得面目可憎。
他說的每一個字自己都認識,可是連在一起听,他們想睡覺。
吳曄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從不指望這兩人能听懂這些深奧的知識,他單純就是裝逼而已……
“停停停……”
趙佶首先受不住,趕緊喊停,給自己已經被攪和成漿糊的腦子放放松。
不過他再看吳曄的時候,眼中多了幾分敬佩。
這就是謫仙嗎,連這麼恐怖的知識都能信手拈來。
趙佶多少了解吳曄這個人,或者這個人的道……
比起預言,或者行法,吳曄在講解這些知識的時候,爆發出來的熱情,是他沒見過的。
也許正如他自己所言,所謂道法自然,就是發現萬事萬物中,它們背後運行的規律。
了解規律,這就是【道】。
然後復刻自然……
這就是【法】。
雖然吳曄理解的道和自己理解道很不一樣,不過先生是有道之人,這沒錯的。
“先生,這些知識,就是水生他們說的數理化嗎?”
趙構揉了揉腦袋,他听過水生他們吐槽在吳曄手下修道難過,要學什麼數理化。
他沒見識過數理化的難,今天是遭報應了。
吳曄微笑,點頭。
“先生,學這些好難啊!”
“可是,學這些東西很有用,要知道,就算是行軍打仗,很多東西都涉及數理化……
或者說,數理化背後的規律,其實就是道在凡間的演化……
為什麼東西會掉落下來,而不是飄在空中。
為什麼水能托舉一艘鐵船,卻容不下……”
“可是,了解這些有什麼用?”
趙構對于這些可怕的知識,還是心有余悸。
吳曄笑笑︰“比如,如果你心中有【數】,至少以後你當了王爺,你被下人欺瞞的時候,也能心里有數!”
他只是隨口一說,但旁邊的趙佶,卻心頭一動。
他想起今天蔡京報上來的,關于造船的恐怖的預算……
皇帝隱約感覺不對,他也不是不知道蔡京在其中肯定有中飽私囊。
蔡京若不貪,那些送他的珍貴字畫,還有各種珍玩是哪里來的?
皇帝在意的不是蔡京貪沒貪污,而是好奇蔡京貪了多少。
“那先生,朕考你一個問題……”
皇帝打斷了吳曄跟趙構的交流,故作鎮靜︰
“朕若要造船去美洲,一艘大船先生幫朕算一下,造價幾何?”
他這話音剛落,皇帝背後的梁師成臉色已經大變。
他記得蔡京剛剛交給皇帝一份關于造船的預算,皇帝就問出這個問題。
吳曄聞言,瞳孔也縮了縮。
他也意識到皇帝問這個問題,似乎意有所指。
不過他表情上的變化,很快收斂,故作不知。
“這個啊……”
造一艘船的成本核算,如果只討論數學上的問題,其實並不算難。
難的是,要對造船流程十分了解,也要對各種物料了然于心。
吳曄並不熟悉其中的門道,但並不妨礙他能簡單推算。
“陛下這個問題倒是難住臣了,雖然臣家鄉所在的洪州,造船業也算不錯,但臣對于造船並不算了解……”
吳曄一開始推脫,讓梁師成松了一口氣。
可他話鋒一轉,道︰
“但既然只是個游戲,就不用計算那麼精細,那咱們分析一下,造一艘能出海的大船,需要什麼?
其中是木頭,又木頭根據不同部位,造價不同。
其中龍骨為重中之重,所選巨木第一為楠木,但此成本太貴,不應選取。
次選松木和樟木,這二者做龍骨可行!
要計算所需要的龍骨,一者需要知道木頭價值,二需要知道龍骨所需要的長度。
松木雖然便宜,但不合皇家威儀。
楠木雖然金貴,卻也不必浪費。
所以臣選樟木,作為造船標準……
臣見過巨船,目測龍骨約為七丈八尺有余。
這般龍骨市場絕無流傳,都為朝廷所有,但如若非要定個價值,考慮到這種巨木夸張的運輸成本,
按照臣對樟木價值的估算,這龍骨至少為一千四至一千五六貫錢,約白銀七八百兩……”
吳曄其實並不太了解木頭的物價,但因為重修過家鄉的道觀,可以推測個大概。
可就是這個大概的數字,已經足夠讓皇帝臉色發白。
“然臣推測的價格,只是按市價,如果是朝廷造船,成本去掉徭役,可能會更少!
除卻龍骨,一艘船大概還需要船殼板、肋骨與隔艙板、甲板等地方需要木料……
還需要捻縫……”
吳曄將一艘船所有成本,一一列出,並給出一個大致的估價。
按照這個估價,他最終給皇帝算出一艘大船需要的成本。
三千五百兩到四千兩白銀,這個價格無疑是十分夸張的。因為明代一艘用松木的“兩千料”普通戰船的造價約為500兩白銀。吳曄算出這個價格,是考慮到材料都用最好的,並且以遠洋航行為標準,加了更多好材料的緣故。
宋徽宗看著四千兩這個夸張的成本,默然不語。
“梁師成!”
皇帝喊了後邊的梁師成一句,梁師成趕緊拱手。
“回去!”
皇帝心里仿佛憋著一股氣,也不跟吳曄打招呼,轉身就走。
“陛下這是怎麼了?”
吳曄故作無知,只是一臉無辜地詢問梁師成。
梁師成︰……
這位通真先生,真不知道他這番算計,給他自己,給別人,造成多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