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無數,枝上有黃鸝。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霓……”
趙元奴一開口,便讓眾人都安靜下來。
吳曄閉上眼楮,靜靜感受著這個時代頂級歌姬的表演。
他唯一的感覺,就是趙元奴的聲音很美,曲也非常好听。
從詞中,他認出趙元奴唱的是《水調歌頭•游覽》,相對于甦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而言,這詞相對冷門一些。
這位趙大家,喜歡特立獨行……
不過吳曄真正感懷的,不是他耳熟能詳的宋詞,而是承載那些美好辭藻的曲譜。
在他生活的時代,宋詞之美他隨時可以感受。
但如今耳邊的天籟之音,卻已經听不到了。
誠然,美好音樂在每個時代都不缺,可是屬于那個時代的聲音,卻隨著歲月的流逝逐漸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曲子不長,趙元奴很快唱完。
“好……”
林靈素和徐知常拍掌叫好。
“趙大家這首水調歌頭•游覽,真如天籟,貧道這次不虛此行!”
徐知常的贊美,趙元奴只是淡淡一笑。
“諸位都是音律大家,何必取笑奴家?”
她這麼說倒真沒特意抬舉眼前幾個人。
這個時代只要是所謂的道士,尤其是擅長科儀的道士,大概率在音樂的修養上都不差。
因為宗教的科儀之中,道樂同樣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想要學科儀,就要從樂器學起。
能學出師道士的,音樂上多少有點造詣。
徐知常見趙元奴一雙美眸望向自己,趕緊擺手笑道︰
“貧道不擅科儀,對于道樂的理解一般!
林道長和通真先生,都是符、法、科的大家。
趙大家要問,就問他們好了……”
趙元奴已經和林靈素聊過音樂,所以目光自然而然放在吳曄身上。
被美人注視,吳曄心口仿佛有一團火焰燃燒,恨不得能將肚子里那些宋詞都掏出來,獲得美人另眼相看。
只不過在那瞬間,他已經道心澄清,不為所動。
上次他在州橋夜市打架,已經被林棲焰數落過了,她說自己身為一代妖道,打架什麼的太Low了.
沒錯,這就是原話。
因為自己的教學方式的問題,吳曄經常能從徒兒們那里听到許多“家鄉話”。
以文字裝逼,並不符合自己的人設,吳曄也沒興趣在一個戲子面前討她歡心。
不過……
吳曄對于另外一件事,卻多有感觸。
那就是在他所處的時代,水調歌頭本身所代表的曲譜,已成絕唱。
但絕唱的曲,何止水調歌頭?
念奴嬌、如夢令等曲子也是如此……
若是自己能將這些曲子保存下來,不至于讓它們失傳,想來也是功德一件。
想到此處,吳曄心里有了主意。
“通真先生且評一評,奴家這曲兒唱得如何?”
吳曄久久不接話,趙元奴倒是先聲奪人,詢問于她。
她聲音嬌俏,語氣中帶著幾分俏皮,看似輕佻,卻也讓場上的氣氛回歸初始的輕松。
吳曄回過神,與她眼神對上。
“行首一開口,便覺清風拂面,塵慮盡消。貧道一時忘了這塵俗煩惱……”
他淡淡幾句,夸得趙元奴掩嘴直笑︰
“人說先生是天上謫仙下凡,卻不想這麼油嘴滑舌,不過這話怪讓人開心呢……”
她說話之間,顧目四盼。
同樣照顧了在座的其他人,林靈素和徐知常也跟著笑起來。
“不過今日聚會,奴家也不當幾位是一般客人,而是同道之間交流。
奴家真心希望先生能給一些建議!”
雖然明知她是逢場作戲,但在場這些人對這番話依然十分受用。
趙元奴總有辦法,讓人覺得他們是不一樣的。
吳曄對這套話術十分熟悉,只是笑笑︰
“趙行首的表演自是天衣無縫,如果非要說些遺憾,卻不在人,而在曲……”
吳曄本就想借題發揮,說起曲子,他看其他人不解,解釋道︰
“這水調歌取源于隋煬帝,後經發展……,前朝水調尚有大曲、小曲之分。大曲《水調》歌,又有凡十一疊,前五疊為歌,後六疊為入破。
只可惜經歷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五季之亂,如今趙行首所唱之曲,不知有幾分像從前?”
他這番說辭,馬上引起所有人的的共鳴,尤其是趙元奴,臉上少了幾分嬉笑,多了幾分真心。
他們這些人對于譜曲的失傳,感觸最深。
尤其是水調歌,如今已經變成水調歌歌頭。
戰爭帶來的是妻離子散,是國破家亡……
相比起來,樂譜的遺失,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會在意這個結果。
“想不到先生還有這般感觸,跟奴家想的無般一二……”
趙元奴十分認真,站起來,朝著吳曄行了一個萬福禮。
吳曄起身拱手,還禮。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太多的傳承在亂世遺失了,不止水調歌,我道門何嘗不是……”
林靈素和徐知常看到吳曄引出這個話題,也跟著感慨起來。
道教的科儀,基本上圍繞著道樂來的。
很多唱韻同樣會隨著戰亂到來而失傳。
“所以,貧道在想,為了避免這種悲劇再次發生,咱們是不是應該為後學做點什麼?
以避免今日你我所听之樂曲,變成後世之絕唱!”
他這個說法一出,眾人肅然起敬。
不管立場如何,林靈素,徐知常和趙元奴,都是某些傳承的守護者。
道士要護住祖師爺流傳下來東西,作為樂師的趙元奴也有別人看來無所謂的堅持。
可是誰能保證在亂世之時,這些東西不會失傳?
畢竟很多事情,並不是人力所能控制。
“貧道想了很久,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文字的傳承能力,遠遠高于口傳心授本身。
為什麼詩詞容易傳世,而曲譜不能。
這問題恐怕還是出現在樂曲傳承方式本身。
如今我們的記譜之法,無非就是減字譜、工尺譜,是吧?”
吳曄將目光投向趙元奴。趙元奴默默點頭。
“這些方法好則好,可更加注重指法、表情等表演方面的東西,講求口傳心授,或者某些記譜法只局限于某些樂器!
所以一旦有傳承的那些人死于戰亂,後人就算拿著曲譜,也無法還原當初的聲音!
所以,一種只要知道規律,看著文字和符號,就能復現昔日音律的記譜法,就是貧道能想到的對抗歲月的方法!”
“啊……”
趙元奴眼中,迸發出從未有過的光芒。
她直勾勾看著吳曄,原來她只當是吳曄隨口一說,卻沒想到吳曄連解決方法都已經想出來了。
吳曄的思路,還真就是一條能解決樂曲失傳的好方法。
只是知道了思路,還需要創造出那種如吳曄所言的記譜法才行。
“明之,你不是已經造出這種記譜法了吧?”
徐知常聲音中,也多了一些顫動。
他雖然以畫術聞名,可畢竟也是道士,道樂失傳的問題,同樣讓他痛心。
如果吳曄能造出一種記譜法,那其中功德不會比整合出雷法弱多少。
吳曄輕輕點頭︰
“此法,名曰五線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