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定逸目光閃爍,回憶的時間明顯長了許多,最後卻緩緩地吐出兩個字。
“一個都沒有?”
戒聞面色一沉,再度追問。
“在弟子的注視下,沒有……”
定逸道︰“弟子雖坐于最易觀察旁人的位置,然視線有差,終究不能將所有人的動作盡收眼底,或有遺漏,在所難免。”
說到這里,他頓一頓,又補充道︰“不過在旁人痛苦呻吟時,將之前未飲的茶湯一口飲盡,如此動作,弟子應該會注意到。”
戒聞皺眉之際,陳修瀚、定海和定覺則齊齊看向展昭。
迎著注視,展昭沉默。
之前他根據時間段,劃分了凶手的動機與範圍。
結果,出動大批人手,追查兩日,一無所獲。
現在他根據中毒人數的多少,推斷出凶手的詭計。
結果,干脆篩選不出嫌疑人了。
‘凶手足夠謹慎,發現自己的茶湯里沒毒後,也完全不踫麼?’
‘還是我干脆就想多了?凶手不是用的這個手法?’
展昭沉吟片刻,還是選擇相信自己的的判斷︰“我想去膳堂看一看。”
“定海,你領路!”
戒聞毫不遲疑地表現出信任,安排了弟子帶路後,又懇切地道︰“小師弟毋需猶疑,但信汝心自在!那凶手的狡猾程度或許超出你我所想,我馬上去查那六人,一定要將其早早揪出來!”
“多謝師兄。”
展昭本就沒有動搖,如今更加堅定。
雙方分頭行動。
戒聞領著定逸和定覺,去尋那六個一開始沒有喝茶湯的沙彌。
定海則帶著展昭和陳修瀚,往膳堂而去。
“兄弟……”
一路上,陳修瀚有心勸說,不再參與這件事。
可看著滿臉凝重的定海,再看著步伐並不匆忙,但眼神堅毅的展昭,他還是選擇閉上了嘴。
很快。
三人來到膳堂。
此處有個高雅的名字,叫做“香積堂”。
幸有千門香積供,不如隨喜去羅齋。
但俗稱還是膳堂。
幾人未入堂中,就見前院列著十數排長桌,粗陶碗碟擺放齊整。
一沓沓蒸屜擺出,騰著白霧,裹著新炊粟米的甘香,混入殿角飄來的檀煙,氤氳成一道朦朧簾幕。
“好香啊!”
陳修瀚滿懷心事,聞著那股味道,都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這些吃食可不簡單。’
展昭則清楚,習武之人除了看重天賦根骨外,日常的吃食用度也有要求。
他少時家貧,若無酒道人隔三差五地打來上等的肉食,待得年歲稍長後,又特意為其熬制藥膳,也不會有今日的成就。
而大相國寺連提供給沙彌的茶湯,都有補益元氣的材料,正式僧侶平日里的用度,更是可想而知。
定海先行幾步,卻見來往僧人的眼神里,滿是戒備。
早課投毒,性質惡劣,查案的當然不止戒聞一行。
普賢院的戒律僧,對供應茶湯的各個環節,尤其是膳房的弟子進行盤問。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到有不是本堂的僧人在外探視,內部僧眾難免緊張。
定海清楚對方的狀態,但小師叔要來此,還是朝著里面走去。
“慢!”
展昭卻攔住了他︰“如此壓抑的氣氛,我們即便進去了,也問不出什麼來,你能否去尋一位年紀小點的弟子,來外面直接問話?”
“這好辦。”
定海松了口氣,走入堂內,不多時領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和尚出來。
小和尚雙手合十,乖巧行禮︰“見過師叔,不知有什麼要問定耕的?”
眼見這七八歲大的小和尚都有了法號,陳修瀚歪了歪嘴角,感受到了參差。
展昭則語氣溫和地道︰“明光堂早課所用的茶湯,可有名目?”
“當然有,那源自我佛門赫赫有名的‘禪寂三昧湯’啊!”
小和尚解釋道︰“不過‘禪寂三昧湯’飲下後,要用內力化去其中的藥力,若是根基不足,經脈反倒如灌沸水,過于刺激竅穴,對修行有害無益,後來便將配方改良為‘五苦消乏湯’,以舌根受煉,證得身心澄明。”
展昭道︰“所以沙彌每日清晨早課所飲的茶湯,正是這‘五苦消乏湯’?”
“不錯!可別小瞧了,里面所用的苦丁霜茶、柏子泥、窖藏梅雪、靈芝屑、青鹽晶……”
小和尚如數家珍,一連說了十幾種材料,末了舔了舔嘴唇︰“可都珍貴得很呢!”
展昭再度深刻地體會到佛門的富有,陳修瀚則暗暗後悔。
早知道這難喝的茶湯如此寶貴,他每天早上連碗底都舔得干干淨淨。
不過轉念一想,留在大相國寺果然是明智之舉,佛門第一,不愧是佛門第一!
展昭則開始詢問具體過程,小和尚也知無不言,甚至連熬制湯藥的過程,都近乎手舞足蹈地描述出來。
詳細了解後,展昭這才進入正題︰“如果凶手要在‘五苦消乏湯’中下毒,何時是最佳時機?”
“反正不是在我們這兒下的!”
小和尚圓臉一正,斬釘截鐵地道︰“堂內都有記錄,每日用料出入,送往哪一堂,送去多少,何人看護,皆登記在冊,不敢有絲毫貪墨,也不會給凶手下毒的機會!”
‘騙誰吶!’
陳修瀚默默撇嘴。
看你這虎頭虎腦的模樣,就肯定在膳堂里偷吃,還敢說毫無貪墨?
膳堂的職位太幸福了,他若是能入職,不說口舌之欲,對于內功的修行,也大有裨益啊!
“登記在冊?”
展昭的關注點則在另外的方面︰“那日送往明光堂的記錄,可否給我看一看?”
“好吧!小師叔可要信我們哦!”
小和尚看看定海,眼見定海連連點頭,這才答應,一溜煙地跑了進去,不多時帶著一本厚厚的冊子出來。
展昭翻開。
果然記錄得詳詳細細。
不過看著看著,展昭的眼神陡然一凝︰“前日卯時,三百碗‘五苦消乏湯’出爐,其中送往明光堂的是六十五碗……听講的沙彌不是六十四人麼?為什麼要六十五碗茶湯?”
明光堂並非唯一的早課點,去那里听講的沙彌,則是由八個僧舍組成的六十四人。
這點展昭是確定的,因為蒲團就是六十四個,所有人坐得滿滿當當。
“啊?”
小和尚一時間也給問懵住了。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失笑道︰“小師叔莫不是忘了,當時堂內還有一人?”
“嗯?”
展昭怔了怔,突然明悟︰“對啊,我怎麼把他給忘了……”
旁邊的陳修瀚則茫然道︰“誰?”
“最費口舌的,不是台下的听講者,而是法台上的講法僧啊!”
小和尚理所當然地道︰“這未算進去的一碗,是給講法僧的,他和諸位一樣,取茶都是在殿前的桌案,一視同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