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因腦海中不由閃過洛泱撫琴時的模樣——青絲垂落,縴指撥弦,那一低眉的溫柔竟似刻在了心上。
但他很快便搖了搖頭,雙手合十道︰“前輩說笑了。小僧既入佛門,便已斬斷紅塵,何來兩情相悅之說?那不過是坊間閑人訛傳罷了。”
翟海安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嘴角卻仍掛著笑︰“小和尚,話別說太滿。你這般年輕,當真甘心一輩子伴青燈古佛?”
他身體前傾,周身氣息陡然變得危險。
“我再問最後一次——你是否願入我魔門?想清楚了再答,莫要因一時固執,平白丟了性命。”
了因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澄澈而堅定︰“壓抑本性,隨波逐流……實在是太累。”
他輕嘆一聲,素白僧袍在風中微動,“小僧此生只願追隨本心,活個真我,不想再自縛枷鎖了。”
翟海安聞言,竟仰天長嘆一聲︰“可惜!真是可惜!”
了因卻淡然道︰“不可惜。小僧听聞混世道以‘攪亂天下’為旨,這條路,小僧怕是走不得。”
“這世道早已腐壞透頂,爛到根子里了。不如徹底推倒重來!”翟海安振袖而起,聲如金鐵交鳴,“破而後立,方是新生!”
“施主志在天下,小僧卻只看得見眼前人。”
了因望向遠處青山,語聲輕似煙雲︰“這天下太大了,我改變不了分毫。正如當下,小僧連自己都渡不了,何以渡人?”
翟海安蹙眉沉吟,抓起手邊酒葫蘆晃了晃,听得空蕩回響。
他搖頭晃腦地嘆道︰“哎…說實話,我倒有些舍不得殺你了!”
了因苦笑一聲,僧袍在夜風中輕輕擺動︰“前輩雖說不忍殺我,可這一身殺機卻比方才更盛了三分。”
他抬起清澈的眼眸,直視對方,“前輩既然與小僧共飲一壺酒,不知能否滿足小僧最後一個要求?”
翟海安把玩著空酒葫蘆,漫不經心道︰“哦?說來听听。”
“小僧今生修行,將止步于此。”
了因雙手合十,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向往︰“然而,小僧卻從未見過頂峰的風景。不知前輩能否讓小僧全力施展生平所學,看看這下三境與中三境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翟海安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仰天大笑,笑聲在夜色中回蕩。
“好!好一個有趣小和尚!”他笑聲漸止,目光中竟流露出幾分欣賞之色。
“說實話,以你的心性和悟性,若非今日遇見我,假以時日,佛門必將又多一位大德高僧。”
他輕輕搖頭,語氣中帶著幾分惋惜︰“可惜啊可惜,這般璞玉,卻要折在我手中了。”
他緩緩起身,周身氣勢陡然一變,原本收斂的威壓如潮水般涌出︰“既然你想看,那便讓你看看,什麼叫做一境一重天!”
說話間,他右手微抬,指尖隱隱有黑氣繚繞,“使出你的全力,讓我看看佛門未來高僧的風采。”
說話間,翟海安緩緩起身。
了因見狀深吸一口氣,般若童子功運轉到極致,僧袍驟然鼓蕩,獵獵作響如旌旗迎風。
他周身溫度急劇攀升,空氣中蕩開層層熱浪,仿佛有無形烈焰纏繞升騰。
下一刻,他脊柱靈台穴與眉心印堂穴轟然洞開,如兩座塵封閘門被洪流沖垮!
磅礡氣血在經脈中奔涌咆哮,發出長江大河般的轟鳴。
眉心那點朱砂痣在暗夜中灼灼如血,玉色肌膚下青筋虯結凸起,似有蛟龍在皮下翻騰。
心髒搏動聲如戰鼓擂響,每一聲都震得周身氣血沸騰。
突然,眉心紅痣滲出一滴鮮紅的血珠,順著挺直的鼻梁緩緩滑落。
“羅漢——降魔!”
了因聲如驚雷,圓滿境界的羅漢拳裹挾著至陽至剛的般若內力轟出。
拳風過處空氣爆燃,灼熱氣浪將沿途草木盡數烤焦,拳鋒亮起刺目金紅,宛若熔岩凝聚的隕星直墜而去。
“好!”
翟海安眸中精光暴漲,卻仍負手而立,竟以胸膛硬接這焚金熔鐵的一拳。
“砰!”、
拳罡結結實實砸中心口,爆發出洪鐘大呂般的巨響。
氣勁炸裂四濺,將周圍地面犁出蛛網般的裂痕。
“內力至純,熾如熔爐,不愧是金鱗榜評的焚金熔鐵。”
翟海安終于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贊賞︰“尤其是你這一身氣血之旺盛,竟不亞于尋常枷鎖境武者,可惜..…….”
他胸膛微震,無形氣勁轟然迸發。
了因如遭重擊,整個人倒飛出去。
他在空中勉強調整身形,落地時連退七步,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寸許深的腳印。
終于穩住身形,了因輕嘆一聲,合掌道︰“不愧是中三境強者!”
在空思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他竟緩緩盤膝坐下。
“中三境,凌空虛度,上三境,填海移山...可惜,小僧怕是見不到了。”
話音未落,素白僧袍突然滲出點點殷紅,轉眼間便如紅梅綻雪般染紅了大片衣衫。
原來剛才那一擊的反震之力,已震得他周身經脈受損,肌膚寸寸迸裂。
而他體內磅礡氣血再難壓制,自萬千細微創口中汩汩涌出,眨眼就將他染作一尊血人。
翟海安目光如電般掃視著了因周身不斷滲血的慘狀,不禁眉頭微蹙。
“怪哉...”翟海安喃喃自語。
“以你這般年紀,能將橫練功夫練到如此境界已屬難得。但這等程度的氣血,已堪比枷鎖境,按理說你的身體斷然承受不住如此磅礡的氣血...你……是怎麼練的?”
了因垂首不語,僧袍上的血跡愈發洇開,不知是傷勢太重,還是早已認命。
翟海安目光掃過四周殘局,忽然冷笑一聲︰“便先送這些禿驢上路!”
他右手輕抬,隔空揮出一掌。
剎那間,狂風驟起,一道無形氣勁破空而去,直取空思幾人。
那氣勁凌厲無比,所過之處,草木盡折。
空思等人還未來得及反應,甚至連慘叫都未發出,便被這股可怕的力量擊中,當場斃命。
翟海安緩緩收掌,目光轉向了因,語氣竟帶著幾分難得的溫和︰“小和尚,待會我會親手將你埋葬,也不枉你請我喝了那一壺酒。”
了因艱難抬頭,干裂的嘴唇微微顫動︰“多謝前……”
然而話未說完,聲音卻卡在喉嚨里。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眼楮猛地瞪大,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不可思議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