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向沉默寡言的菩提院首座緩緩開口,他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事實力量。
“內門藏經閣有律堂弟子日夜看守,近年來無任何潛入記錄。且據外本藏經閣簿冊所載,了因僅在入門時,借閱過一本《童子功》,並未接觸過其他武學秘籍。”
此時,證道院空雲首座也開口道︰“我曾問過經堂僧人,了因入寺兩年,僅借閱過兩本佛經,其中一部,便是《大般若經》。”
空明方丈聞言點頭,隨即也開口道︰“我倒是听說過曾有一弟子,在入門之初便整日捧讀佛經,只是沒想到會是你,也沒想到你竟真有所得。”
達摩院首座被了因連番頂撞,又听得菩提院首座和方丈的話,頓時連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方丈師兄,了因所言是真是假還不好斷言,自行領悟絕學,所需之慧根、悟性、機緣,缺一不可!古往今來,能有此成就者,無一不是驚才絕艷之輩,本座不信,他區區一個外門弟子,竟有如此造化!”
了因聞言,臉上的譏誚之色更濃︰“首座此言,弟子不敢苟同。這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有人為魚目,自然只能舉步維艱,但有人卻為龍鳳,長風破浪,一躍龍門自是不在話下,只是……”
他頓了頓,故意發出一聲嗤笑︰“如今看來,這龍鳳之中必然沒有首座你,但小僧……呵呵。”
“砰!”
達摩院首座猛地一掌拍在椅子上,檀木扶手應聲碎裂,木屑四濺。
他面色赤紅如血,額角青筋暴起,正要發作時,空明方丈卻忽然開口︰“師弟,你失態了。”
這一聲雖輕,卻似清泉澆入滾油。
達摩院首座渾身一震,急忙合十躬身︰“方丈師兄恕罪,是貧僧著相了。”
他寬大的袖袍微微顫抖,碎木屑從指縫間簌簌落下。
空明方丈目光轉向了因,眼底似有流光微轉︰“你這小和尚倒是自信。”
了因忽然怔住——他竟從那雙古井無波的眼中捕捉到一絲轉瞬即逝的笑意,如同蜻蜓點過千年寒潭。
“若弟子不自信些,”了因指尖捻過腕間佛珠︰“只怕偷學武學的罪名就要扣在頭上了。”
他語氣平淡,卻讓殿中燭火都晃了晃。
空明方丈搖頭嘆息︰“身為出家人,莫要如此刻薄。”
了因聞言一愣,隨即躬身合十,眾首座皆以為他要認錯,卻听他清朗聲音響起︰“了因行事向來隨心所欲,不喜拘束。倒是冒犯了首座。”
他忽然抬頭,唇角微揚,“還請首座海涵。”
達摩院首座氣得胡須輕顫,卻見空明方丈竟啞然失笑。
老和尚指尖輕輕敲著紫檀佛珠,喃喃自語道︰“好個隨心所欲...”
空明方丈眼中笑意更深,緩緩道出那兩段禪語︰“凡心若動,處處皆是紅塵萬丈;凡心不動,處處皆是山門。”
他指尖佛珠微頓︰“還有那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單是這兩句偈語,便可見你對佛法領悟已非凡俗。”
了因垂眸不語,指尖緩緩撥動腕間佛珠。
殿內燭火在他長睫上投下細碎金光,竟是將這默認的姿態化作無聲的機鋒。
“你倒是毫不謙遜。”空明方丈忽然輕笑︰“老衲還听說,你自稱琴棋書畫、醫武茶道無一不精,連素齋都敢稱天下第一?”
他目光掃過諸位首座,嘴角含笑︰“沒想到我青山寺寺中,竟藏著這般奇才。”
了因袖中指尖微微蜷曲,面上卻仍是雲淡風輕︰“方丈謬贊,不過是修行之余,略有涉及罷了。”
他語氣平和如常,仿佛說的真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實則心中暗爽不已。
“略涉?”達摩院首座突然冷笑出聲︰“好個略涉!”
他袖中碎木屑又簌簌落下幾許,卻在空明方丈淡淡一瞥中驟然收聲。
了因恍若未聞,眼皮又垂下幾分。
大殿之中,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空明方丈指尖佛珠輕轉,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嘆︰“說來慚愧,老衲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處置你。”
他目光落在了因身上,深邃難測,“若論寺規,殺害同門當廢去武功,逐出山門。”
殿內燭火忽地一跳,映得諸位首座神色明暗不定。
空明方丈話鋒微轉︰“可了樹背棄同門,又殘殺無辜,若非要論個是非,倒真是罪有應得。而你……”
他頓了頓,聲音里透出幾分感慨︰“這舍利子能歸我青山寺,你其中功勞不小……”
戒律院首座忍不住插話︰“可他畢竟殺了同門...”
話音未落便被空明方丈抬手止住。
“說來有趣。”空明方丈眼中閃過微妙神色︰“你雖行事狂放不羈,偏偏將童子功練至大成,還整日埋首經卷,若論持戒之精嚴,寺中少有人及。”
他忽然轉向眾首座︰“諸位師弟,以為該如何處置?”
達摩院首座冷哼一聲,正要開口,身旁的般若堂首座卻輕咳一聲,似有提醒之意。
“全憑方丈做主!”他當即醒悟,急忙改口。
其他首座也都紛紛附和︰“全憑方丈做主!”
空明方丈微微頷首,目光重新落在了因身上,緩緩道︰“你應當知曉,今日為何寺中諸位首座齊聚于此。”
了因雙手合十,垂首不語。
空明指尖佛珠輕轉,聲音平和卻帶著深意︰“你既能從佛經中領悟武學真諦,佛法造詣必定非同凡響。既然如此,老衲便給你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他頓了頓,環視眾人︰“七日後恰逢佛教盂蘭盆節,屆時你登壇講經。若能以佛法折服眾僧,便算你證明了般若掌確由經中悟得,寺中將不再過多處罰你。”
燭火搖曳中,空明方丈的聲音陡然轉沉︰“只是你終究犯殺害同門,縱使眾僧滿意,事後也需離開青山寺。”
話音未落,藥王院首座立即起身︰“方丈三思!了因精通藥理,若是稍加培養,自然……”
他話還沒說完,證道院首座也站了起來︰“此子悟性非凡,實乃可造之才……。”
另一側,達摩院首座冷哼一聲︰“區區講經便能抵過殺戒,未免太過兒戲!”
般若堂首座捻著長須搖頭︰“不錯,若是不重重懲處他,寺規何存?”
眾首座各執一詞,爭執聲漸起。
空明方丈卻閉目不語,指間佛珠流轉不定,任由眾人爭論。
片刻後,殿內突然安靜下來——眾人終于察覺方丈的沉默非同尋常,連忙齊齊躬身︰“我等失態,請方丈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