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里,藍莉雖然還想看戲,但臨時有事不得不提前離開了。
雲錦一直盯著手機上的時間,劉壯則盯著窗外發呆,華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默默當個啞巴。
五分鐘一過,雲錦踢了他一腳。
華程立刻起身往外走。
他一走,偏廳里的空氣才流動起來,假裝發呆的劉壯也不裝了。
“你現在是不是挺煩他的?”他問。
雲錦︰“是啊。”
都病入膏肓了,還不好好休息,一天天的就會耍心眼,真是想起來就煩。
“那你一開始怎麼不反對,”劉壯面露不解,“你如果明確反對,他們肯定不敢自作主張。”
雖然華程和馮婉折騰這一遭,最大的受益者是雲錦,但雲錦又不是沒有能力控制全局,怎麼可能稀罕他們消耗健康贏來的東西。
既然不稀罕,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反對?
面對劉壯的疑惑,雲錦垂下眼眸︰“一個快生的孕婦,一個快死的絕癥患者,滿心思只想為我做點事,我除了滿足他們,還能怎麼辦?真要是反對,只怕他們會生得不甘,死不瞑目。”
劉壯想起華程的病,不說話了。
偏廳里重新變得靜悄悄,同樣靜悄悄的還有馮家書房。
馮河見鬼一樣看著馮婉,幾秒之後意識到他那些資產真的拿不回來了,腦門一熱沖到她面前,直接揚起了巴掌。
“馮叔!”
華程的聲音突然響起,馮河揚在半空的手僵了僵,鐵青著臉放下了。
華程笑笑,示意馮婉先出去。
馮婉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走了之後還不忘把門關上。
偌大的書房里只剩下馮河跟華程兩人,馮河竭力想保住最後的體面,可憤怒還是從每一個毛孔里溢出來。
“馮叔,還生氣呢?”
馮河冷笑︰“你現在可是今非昔比,我怎麼敢生你的氣。”
“行啦馮叔,勝負已分,你還是看開點吧,”華程繞到他面前,隨意地靠著紫葉小檀的書櫃,“就別跟我一個快死的人計較了。”
馮河張了張嘴,更覺憋屈。
華程雙手插兜,把腦袋伸過去︰“要不,你打我一頓出出氣?”
“別,真要是打了你,雲錦不得跟我拼命?”馮河沒好氣地拒絕。
華程倒是不否認︰“那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
事已至此,還能怎麼辦?
馮河冷哼一聲,半晌又忍不住問︰“孩子真不是你的?”
華程笑了︰“真不是我的。”
馮河深吸一口氣,嘲諷︰“死了之後連個破土摔盆的人都沒有。”
華程點了點頭︰“對啊,死後連個破土摔盆的人都沒有。”
一門之隔的走廊里,馮婉獨自站了一會兒,才撐著腰慢吞吞地往前走。
這條走廊很長,連接室內和園林,前半段還是幽深的中式室內門廊,一個拐彎之後豁然開朗,滿眼的綠色和陽光。
雲錦坐在走廊盡頭的亭子里,面前擺著一壺茶,和兩碟中式糕點。
馮婉一看到她,唇角頓時泛起羞澀的笑︰“姐姐。”
“慢點。”雲錦提醒。
馮婉立刻放慢腳步,走完最後一段長廊來到她面前︰“姐姐。”
雲錦︰“馮河沒為難你吧?”
“沒有。”馮婉乖乖坐著,接過她給自己倒的茶。
孕婦是不能喝茶的,但這是姐姐倒的,所以喝一點也沒關系。
她低下頭抿了一口,清涼泛酸的味道瞬間彌漫口腔,馮婉眨了眨眼楮,好奇地看向雲錦。
“這個是檸檬薄荷水,孕婦可以喝。”雲錦解釋。
馮婉臉上泛起一層薄紅,喝完之後把杯子捧給她︰“還要。”
“這麼喜歡?”雲錦淺笑。
馮婉眼楮晶亮︰“嗯,很喜歡。”
“雖然孕婦可以喝,但也不能飲用過量。”雲錦嘴上這麼說著,卻還是又給她倒了一杯。
淡黃色的水緩慢地注入漂亮的白瓷杯,微風和煦,空氣里充斥著夏末秋初的清爽感。
馮婉再次接過杯子,在手心里捧了一會兒後,鼓起勇氣看向雲錦︰“那天,馮河拿了一件沾了口紅的襯衣來找我,說是華總的。”
“嗯,口紅是我的。”雲錦點頭。
馮婉輕笑,眼神透著狡黠︰“我知道,我認識姐姐所有的色號。”
雲錦唇角泛起笑意。
“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馮婉低聲道。
雲錦眉眼和緩︰“大概是我們之前絆了他太久,他有點不耐煩了,所以才想了這麼一出。”
那段時間,她每天晚上都要回12年前找花郁,華程要是像平時一樣下班就回家,很容易發現她的秘密。
所以思來想去,她給馮婉發了消息。
然後馮婉就住院了。
馮河對她這一胎過于重視,每天晚上都要去醫院陪她,而華程為了不讓馮河起疑,也只能按時去醫院報到。
馮婉再稍微用點手段,就可以想什麼時間放他走,就什麼時間他才能走。
這也是為什麼,那段時間雲錦能準確預估他到家的時間,並在他到家之前穿越回來。
雖然這招很好用,但華程肯定不會被一直牽著鼻子走。
果然沒過幾天,他就往衣領上涂了口紅,讓馮河陡然生出危機感,主動要求他別再見馮婉,他也就順理成章地恢復自由了。
一想起那天早上,華程拿著她的口紅往衣領上涂的欠揍模樣,雲錦就覺得手指癢,很想打他一頓。
秋風和煦,亭子兩邊的細竹輕輕搖曳。
馮婉見雲錦在走神,便沒有出言打擾,只是默默給她倒一杯溫茶。
听到清脆的水聲,雲錦回過神來,看向馮婉溫順的眉眼︰“我之前問你是用什麼借口住的院,你一直不肯說,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馮婉聞言看一眼周圍,刻意地半掩住唇︰“吃撐了。”
雲錦一頓︰“……嗯?”
馮婉朝她眨了眨眼楮。
雲錦回過神來,哭笑不得︰“華程信了?他沒有起疑?”
“他不會起疑的。”馮婉語氣里透著小小的得意。
雲錦︰“為什麼?”
因為她說自己是吃蔥油餅吃撐的,所以華程只會覺得,她是因為他可以幫姐姐買蔥油餅,而她卻不能去買才吃醋,畢竟她很容易吃他的醋。
馮婉不想跟姐姐說實話,又不想對姐姐撒謊,只能含糊地回答︰“這是個秘密。”
雲錦果然不再追問了,捻起一塊糕點細細品味。
她動作很小,賞心悅目,馮婉盯著看了幾秒,小聲道︰“姐姐,你好像從來沒問過我孩子的爸爸是誰。”
就像她從來沒有問過雲錦,讓她絆住華程的那些夜晚,雲錦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麼。
“因為不重要,”雲錦隨意道,“如果重要,你早就告訴我了。”
馮婉靜了一秒,輕笑︰“也是。”
雲錦喝完最後一杯茶,看了眼時間︰“我下午跟人約了會面,得先走了。”
“好的,姐姐路上慢點。”馮婉扶著桌子就要站起來。
雲錦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用起身︰“接下來什麼打算?”
馮婉一頓,乖順回答︰“準備休產假,生孩子。”
“生完孩子之後呢?”雲錦又問。
馮婉沒說話。
她很長一段時間的目標,就是把馮河欠媽媽的財產搶回來,現在目標已經完成,她確實不太知道生完孩子之後,還應該做什麼。
“如果你願意的話,回來給我做秘書吧。”雲錦為她指明了方向。
馮婉眼楮一亮︰“可以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雲錦輕笑。
馮婉立刻點頭︰“我願意!”
雲錦笑著擺擺手,走了。
馮婉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想起馮河把鄭菲菲母子帶回家的那天。
那天也是這樣的好天氣,她跟馮河大鬧一場,馮河打了她一巴掌,把她趕出了家門。
是姐姐收留了她。
後來媽媽帶著她淨身出戶,也是姐姐給了她們一筆錢,讓她們得以安頓。
再後來媽媽生病、治喪,她出國留學、在雲程工作,人生每一個重要節點,姐姐都會出現,姐姐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所以她一定要幫姐姐拿到雲程的絕對控制權。
馮婉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眼底滿含愛意。
這個孩子,誕生于一場意外。
她和床伴沒有做好防護,等知道自己懷孕時,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起初,她是堅決不要這個孩子的,但在港城體檢的時候,無意間知道懷的是個女兒……是的,她懷的是個女兒。
她在這件事上也騙了馮河。
在知道是個女兒後,她一夜沒睡。
孩子的父親,高大,英俊,情緒穩定,在以前的聊天里,還知道他家族里有很多位九十歲的老人,說明還有長壽基因。
他真的很不錯,所以馮婉決定拉黑他,留下孩子。
在決定留下孩子的第二天,她知道了華程的病,也知道了華程要做的事,這才有了後面的一系列合作。
想起剛才馮河鐵青的臉,馮婉唇角浮起一點笑意。
“和華程一起坑了自己的親爹,很得意吧?”
討人厭的聲音突然響起,馮婉唇角的笑如潮水一般褪去。
馮澈無視她冷淡的神情,直接在雲錦剛才坐過的地方坐下。
四目相對,馮澈看到她皺起的眉頭,不由得笑了︰“都大獲全勝了,怎麼還不高興?”
“我以為,你不知道這件事。”馮婉端著茶杯,輕抿一口。
馮河兩口子對這個唯一的兒子視若珍寶,什麼髒的臭的都不想被他看見,哪怕是剛才在偏廳對峙時,也要提前把馮澈引開。
可惜,他們的兒子似乎沒能像他們希望的那樣,長成干淨天真的性子。
馮澈一臉無所謂地靠在椅子上︰“你們搞出這麼大的動靜,我想不知道的也難吧。”
馮婉盯著他看了片刻,放下杯子轉身離開。
“真以為自己毫無破綻?”
馮澈懶洋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馮婉停步,又一次看向他。
十八歲的少年,在褪去那層無邪的偽裝後,眼角眉梢都變得鋒利起來。
馮澈緩慢起身,像一只剛長成的豹子,邁著優雅的步伐來到馮婉面前,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道︰“你沒發現嗎?你看雲錦的眼神,跟我一模一樣。”
長了這樣一雙眼楮的人,會跟雲錦的男人生孩子?
听著馮澈篤定的語氣,馮婉側目看向這個便宜弟弟︰“既然早就看出來了,為什麼不告訴你爸媽?”
馮澈直起身,突然笑得燦爛︰“因為這件事的最終受益者是雲錦呀,我當然不能拖她的後腿。”
馮婉看了他許久,評價︰“瘋子。”
三米之外,被竹林遮擋的另一個亭子里。
劉壯透過竹竿間的縫隙伸長了耳朵,沒有一點大人的樣子︰“他們說什麼呢,我怎麼听不清啊。”
“你可以過去听。”華程百無聊賴道。
他剛從馮河書房出來,就被劉壯拉到這里來了,還以為有什麼大事要說,結果就是偷听倆小孩聊天。
“那怎麼行,我好歹也是長輩,”劉壯抹了一把臉,繼續盯著那邊看,“之前一直知道馮家的小子對雲錦居心不良,但沒想到馮家的姑娘也對雲錦不一般……老馮家的風水有點東西啊。”
華程一邊給雲錦發消息,一邊隨口道︰“他們倆不一樣。”
“哪不一樣?”劉壯好奇。
華程︰“馮澈是喜歡雲錦,馮婉……更像是雲錦的信徒。”
劉壯想了想,誠實道︰“沒听懂。”
華程抬頭,︰“馮婉一直覺得她雲姐應該像皇帝一樣,擁美男三千,享萬世景仰,並對我一個人獨佔雲錦寵愛這件事非常不滿。”
劉壯默默坐直︰“……老馮家的風水果然有點東西。”
華程笑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干嘛去?”劉壯叫住他。
華程晃了晃手機,上面是雲錦發來的定位。
“接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