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區。
破舊的商業街盡頭,逼仄的巷子里面,開了十幾年的皇家酒吧正在營業中。
酒吧的後門緊閉,但激烈的鼓點依然穿透厚厚的玻璃,如氣錘一樣敲擊心髒。
花郁疲憊地靠在門上,定好五分鐘的鬧鈴後開始閉目養神。
這兩天的兼職時間出了一點沖突,截止到目前為止,他已經將近三十個小時沒睡了,頭疼得仿佛要炸開。
酒吧後門正對著一條長長的巷子,連路燈都沒有,黑沉沉的,仿佛一條縱向深淵。
正值盛夏,雖然凌晨的氣溫相比白天降了幾度,蒸騰的地溫卻依然帶來陣陣燥意。
但總有人不嫌熱,擠在看不見的角落里熱吻糾纏,發出上不得台面的曖昧聲響。
路過的年輕人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輕挑地吹了聲口哨。角落里很快傳出笑罵聲,安靜幾秒後,遠處又有人扶牆嘔吐。
一模一樣的事,每天在小巷里重復上演,仿佛鬼打牆。
花郁厭煩地睜開眼楮,低著頭咬住一根香煙,從褲兜里掏出附近小超市買的劣質打火機。
是真的劣質,一塊錢一個,塑料渾濁,部件松動,上面還印了某男科醫院的廣告。
堅持不泄,自立自強。
很勵志。
可惜打火機本身也像男科醫院的目標受眾,一遍一遍地努力,卻連一個火星子也沒打出來。
頭越來越疼,花郁的耐心耗盡,攥住打火機正要起身,清悅的金屬聲突然在耳邊響起。
噠。
一點幽藍的火焰照亮了他的眉眼。
酒吧里恰好切歌,鼓點聲不見了,空氣里出現了短暫的安靜,接著就是一首抒情歌響起。
今夜無風,火焰熱烈跳躥。
花郁短暫的失神之後,視線落在憑空出現的打火機上。
方方正正的,是煙盒的一半大,上面印著漂亮的lo。
他不認識這個牌子,但看得出價值不菲,能買一堆他的男科打火機。
太久沒有休息的大腦處在一種機械的麻木里,花郁盯著那串lo看了幾秒,視線才緩慢地滑過拿著打火機的縴細手指、戴著黑色腕表的瓷白手腕,最後落在對方的臉上。
花郁知道她是誰。
酒吧這段時間最受歡迎的客人。
她每到晚上九點就會出現,坐在固定的卡座上點一瓶最貴的酒,卻一口也不喝,坐到凌晨三點準時離開。
也是他那些同事口中的有錢姐姐。
成熟,漂亮,出手大方。
每一個服務過她的侍應生,都會收到她慷慨的小費,和一瓶沒有開封的酒。
花郁大概是酒吧里唯一一個沒有服務過她的人。
巷子很黑,只有酒吧里透出的光亮作照明。
竄動的藍色火焰將空氣輕輕扭曲,將本就悶熱的夏夜燒得更加黏膩。
雲錦拿著打火機的手有些酸了,見花郁還是一動不動,索性又將手抬起一截。
熱意倏然逼近,比火焰更先靠近的,是她指尖的香味。
花郁在酒吧工作,每天被各種香水味環繞,男香女香,各式風格,卻沒有一種味道與她類似。
明明那麼清淡,卻輕易將他籠罩。
無孔不入,強勢霸道,讓他久未入睡的遲鈍大腦發出尖銳的警告。
花郁不習慣與人太近,下意識就要退開。
晚了。
剛才怎麼也點不燃的煙,此刻已經亮起猩紅的火光。
煙霧繚繞,五塊錢一包的煙味道有些嗆,卻是頭痛欲裂時最好的安撫劑。
也是昏昏沉沉時最好的清醒藥水。
花郁神情微動,下一秒撞進她漆黑的眼眸。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亞洲人,瞳孔都是偏棕色的,她卻是純粹的黑,如同她身後的那條長巷,深得叫人看不到盡頭。
“謝謝。”他淡淡頷首,聲音透著一絲熬夜過後的沙啞。
雲錦後退一步,在安全距離之外,隔著柔軟的煙霧好整以暇地打量他。
二十歲的年紀,身量已經長成,眉眼卻還透著一點陰郁的少年氣,哪里都是薄薄的。
眼皮是薄的,下頜線是薄的,連肌肉也是薄的,緊實地覆在頎長的骨骼上,勾勒出流暢的線條。
酒吧統一發放的夏季工作服,是略顯輕浮的花襯衫,材質很廉價,也沒有版型可言。
但他穿上卻剛剛好,松垮的衣領里,伶仃的鎖骨若隱若現。
很漂亮,很適合被摧毀。
雲錦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後,抬眸看向他的眼楮︰“怎麼謝?”
花郁一頓,四目相對的瞬間,還在燃燒的香煙味道愈發辛辣嗆人。
又是來搭訕的嗎?
他不想交朋友,不想跟誰互留聯系方式,更不想成為誰無聊時的消遣。
但他不能明確的拒絕,因為他需要這份工作養活自己。
而眼前的人,是酒吧老板的財神奶奶。
不願意,還不能得罪,進退兩難。
花郁將香煙摘下,輕慢地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盡可能平靜地問︰“你想我怎麼謝?”
雲錦盯著他看了幾秒,唇角勾起一點不明顯的弧度。
他大概覺得自己還算處變不驚,可惜年紀太小,即便裝出一副沉穩的模樣,警惕和戾氣還是輕易從眼底泄露。
像一只還沒學會捕獵技巧就失去庇護的小豹,用自以為是的方式虛張聲勢。
真有趣。
雲錦心情不錯,又往後退了一步,給小豹一點喘息的空間。
“你們酒吧的正式員工,是不是每個月都有內部折扣,可以選擇自用或者送給喜歡的客人?”她問。
花郁微微一頓,點頭︰“有。”
“我來了這麼久,幾乎每個服務員都給我上過酒,卻從來沒人給我折扣。”雲錦抬手撫過利落的齊肩短發,不緊不慢地抱起雙臂,淺V黑裙勾出漂亮的曲線。
花郁沒想到她會同自己說這個,一時無言。
酒吧確實每個月都會給員工一定的打折權限,基本是八五折,用以籠絡熟客。
那麼多人都沒給過她折扣,大概是因為她太好說話,太過大方,不拿折扣也會來消費,所以沒必要籠絡。
而打過折的消費金額,提成遠比客人原價付款的要低。
但這種話是不能跟她說的,他只要還想在這里工作,就不能把酒吧的營銷技巧告訴一位常客。
空氣依然沉悶,花郁指間的香煙也燃到了盡頭,發出陣陣燙意。
雲錦見他不肯說話,便也沒有多加為難,只是說了句︰“下次我來,你負責服務。”
花郁看向她。
雲錦揚起唇角︰“記得給我員工折扣。”
說罷,她轉身離開,很快消失在如她眼眸一般漆黑的小巷里。
尖銳的鈴聲突然響起,打破了獨屬于黑夜的寂靜。
花郁隨手將煙頭按熄丟進垃圾桶,掏出手機關掉鬧鐘。
五分鐘的放風時間已經結束,現在是凌晨兩點半,該回去工作了。
花郁拉開玻璃門的瞬間,抒情歌恰好唱到最後一句,切歌之後敲擊心髒的鼓點聲再次響起。
他進門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小巷幽深黑暗,一個人影也沒有。
她走得干脆利落,沒有半點留戀,連帶著指尖那點香氣也消散得一干二淨。
所以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突然給他點煙,真的只是為了要一個員工折扣。
是他自作多情了啊。
花郁沉默幾秒,如釋重負地自嘲一笑。
雲錦離開酒吧後,直接回了家。
所謂的家,其實是她租的房子,小區環境一般,但安保不錯,也算清幽。
因為沒有提供準確的身份信息,她花了雙倍租金才順利租下這套頂層。
夜深人靜,雲錦沒有開燈,摸黑穿過空曠的客廳,來到陽台的落地窗前。
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還在營業的皇家酒吧。
她站在陽台上,盯著酒吧看了片刻,又看向自己左手上的腕表。
黑色的機械表平平無奇,分針秒針都沒有,只有一根短短的時針始終指著‘12’的方向。
雲錦摘掉腕表,不緊不慢地走進浴室。
洗完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腕表戴上,戴好後才回到臥室躺下。
還有幾個小時就要天亮了,困意漸漸上涌。
雲錦將腕表順時針轉動一圈,直到時針再次精準地指向‘12’才停下。
閉上眼楮前,她最後看一眼對面牆上掛著的電子萬年歷。
一塊長條形的黑色屏幕,毫無審美可言,上面顯示著【2013年7月13日3點11分25秒】。
秒數一直在動,59之後跳轉為0,分鐘數加1。
奶奶輩喜歡的東西,她卻有兩塊,一塊放在這里,一塊在她的婚房臥室里,也是正對著床的位置。
雲錦很快陷入沉眠。
空調開得有點涼,她用被子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任由自己的意識無限下墜。
這一覺起初睡得還算安穩,漸漸的仿佛置身海上,被海浪推著規律地涌動。
熱意從海底往上翻涌,蒸騰的水汽漸漸覆蓋全身,潮熱之中多了一點難言的急切。
冰涼的方塊無意間從小腿擦過時,雲錦驚醒,睜開眼楮就看到對面牆上的電子萬年歷——
【2025年7月13日4點03分17秒】
所以她才睡了不到一個小時。
雲錦輕呼一口氣,將手伸進被子里。
被子里悶潮如熱帶雨林,指尖擦過滾動的喉結,準確地抓住某人的衣領。
被子里傳出一聲低沉的笑,順著她手上的力道鑽出來,撐著身體噙著笑與她對視。
“想我沒有?”他問。
雲錦看向他。
相比20歲的花郁,32歲的他眉眼中少了一分沉郁和戾氣,多了一點從容和穩重。
肌肉也不再是薄薄的,常年健身加上規律飲食,讓每一條溝壑都恰到好處,隔著襯衫都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力量。
哦,襯衫。
還有襯衫。
不是劣質的酒吧工作服,而是干練修身的高級定制,是她專門請設計師來家里為他量體後做出來的。
熨燙得立整服帖的黑襯衫,放大了他身上的矜貴和疏離的特質。
20歲的他漂亮,像一朵開到極致的花。
32歲的他英俊,像一棵含蓄內斂的樹。
明明是同一個人,氣質卻完全不同,可見時間還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怎麼不說話?”男人抵著她的額頭,似乎不太滿意她此刻的沉默。
雲錦回神,抬手擦去他唇上水痕︰“你把我吵醒了。”
“那真是太抱歉了。”
男人嘴上說著抱歉,態度卻似乎不太誠懇。
雲錦掃了他一眼,又一次將手伸進被子里,握住了剛才冰到她的小方塊。
是他的皮帶扣,剛才在她的小腿上滑過,現在緊緊貼在她的小腹上,已經被她的體溫暖熱。
雲錦︰“你還硌到我了。”
“我正在努力補償你。”
“這就是你的補償?”雲錦拽著皮帶扣,平靜反問,“穿著外面的衣服,往床上爬?”
“不是外面的衣服,我洗過澡了,衣服也是剛換的。”男人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雲錦放松地倚進枕頭里,似乎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做。
男人握住她抓著皮帶扣的手。
噠。
皮帶被抽了出來,兩只交握的手上,戴著同款簡約婚戒。
被子里潮氣隨著他們的動作瘋狂出逃,轉瞬消失在干燥的空氣里。
“別裝了寶貝,我知道你喜歡。”
男人說著話,俯身與她貼緊,卻突然被另一個硬硬的方塊硌到。
他微微一頓,將方塊從雲錦的睡衣口袋里取出來。
是他收藏的打火機,上面的lo是打火機品牌專門為他設計的圖案。自從他戒煙以後,就一直擺在收藏室里落灰。
“這東西怎麼會……”
男人清雋的眼眸里,難得透出一絲不解。
雲錦沒有說話,隨意地將皮帶繞到他的頸上握住,如套了戒圈一樣不緊不慢地扯向自己。
男人對上她凌澈的視線,順從地吻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