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澄話落,那張浮腫的面孔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下。
隨即一雙黑洞洞的眼楮睜大了,長發驟然卷成繩索模樣朝她襲來。
然而就在這時,那臉好像看到了什麼東西,停下了動作。
明澄轉過頭,看到了自己原本放在凳子上的娃娃,不知為何也落入了水。
明明沒什麼重量,遇水後竟不是浮起,而是沉了下來。
那張人臉與娃娃對峙了一會兒,突然轉身離去,消失了。
同一片湖里,趙明明的意識正逐漸模糊。
對面的頭顱上,一對空洞的眼孔盯著他。
他想要蹬腿,想要逃離,然而身體卻越來越沉。
慢半拍地感到那團頭發將他包裹了起來,接著,厚厚的頭發塞進了他的嘴巴,眼眶,鼻孔,耳朵。
滑膩,濕冷的觸感,蔓延至他的喉嚨,他的食道,他的胃。
好撐啊……
趙明明撐得翻著白眼,靈魂好似脫出了軀殼。
意識消散的前一秒,他看見遠處有道小小的身影朝他游來。
那是他沒放在心上的……
“這里好像沒人。”
祠堂里,話音在空曠的高堂內回響。
玩家們邁入門檻,第一眼便看見桌上高高低低擺著許多牌位。
南灣村別名李家村,這里住著的大多是李家人。
牌位不大,字也很小,章書拿起最底下的一個牌子想看看名字確認一下,觸手後卻嫌惡地皺起了眉。
那黑色木牌像貼著一層油脂,黏膩,膠著,他滿手都不舒服。
“是有人成天在祠堂開火做飯嗎這是,好家伙,油成這樣,多少年沒擦了。”他吐槽,“還有股味兒。”
這油脂拿紙還擦不干淨,無奈之下,他只好問︰“哪兒有水啊?”
“祠堂後面好像有口井,我剛才看見的。”孫天回他。
章書繞過那一堆牌位,來到了祠堂的後院。
這兒果然有口井,水井的旁邊還有一只空水桶。
剛下過雨,井里的水位不低。
他小心地離遠了些,嘗試著用水桶拋下水井,然後稍稍探下身去,將浸滿水的桶拉上來。
井里涼涔涔的,讓他心里有些發毛,于是使了點勁,加快了動作。
他緊盯著井里,生怕突然伸出什麼手把他給拽下井去。
不過並沒有,他順利地打上了水,井里也沒有發生什麼異常。
章書松了口氣。
看了眼髒污的手,他表情皺起,兩手伸進水桶里,急急地攏起一捧水。
手心里,一張人臉張開鮮紅的唇沖他笑。
“啊!”
一聲尖叫響徹整個後院。
屋中幾人听到叫聲,連忙也趕了過來。
就見章書跌坐在地上,驚慌失措地指著水井,而水井的旁邊,還有一只打翻了的水桶。
剛接上來的水流了滿地,漸漸滲入泥土與青苔中。
“發生什麼事了?”
在孫天的攙扶下,章書兩股戰戰站了起來,“我剛才,從井里打上來一桶水,然後看到里頭有張臉!”
鄔縱向井里望去,此時里面自然只有水,沒有什麼臉。
孫天安慰︰“別怕,現在安全了。”
“咱們出去吧,別在後院待了。”
鄔縱最後一個走。
臨走前,他回頭看了看,後院的門半開,其後是一條小路。
小路蜿蜒曲折,是條上山的路。
回到了前邊,章書憋著的那口氣才總算是緩過來了。
“剛才可真是嚇死我了,當時動都動不了。”
徐望舒︰“等習慣吧,在這里待的時間越久,這樣的情況會越來越多,習慣了,就不會動不了了。”
下一秒,隊伍里一個玩家低低地叫了一聲︰“靠!”
“又怎麼了?”
“那邊角落里有個老頭在盯著我們,你們能看到嗎?不會只有我能看到吧?又是一個鬼?”他話里帶著顫音,不敢眨眼。
黑暗中,他看到了一雙眼楮。
眼楮的主人臉上,黝黑的皮膚松垮地貼著骨頭,一圈圈皺起的紋路一直延伸到脖頸,就像那棵老槐樹皮上的裂紋。
看到的不止是他。
鄔縱拍了下他的肩,“不是鬼,是人。”
“大爺?”
那人躬著背,慢吞吞走了過來,到了光亮下,看得更清楚了,確實是個老人。
“他看上去可比李曉陽他爸年紀大得多。”
陳州低聲說︰“之前走訪村民的時候沒見過他,可能就住在祠堂里?”
徐望舒親切地笑︰“大爺,請問您是?”
他嗓音沙啞,話頭在喉嚨里含混不清︰“管祠堂的。”
“我們是游客,對這里比較好奇,能看看您這兒的族譜嗎?”
“看唄。”
隨後他轉過身去,等再回來時,手里就多了本不厚不薄的族譜。
鄔縱著重找了找在李曉陽他爸之後上任的村長們。
族譜里記載著他們的死亡時間,有的死于七十多歲,有的六十多歲,還有的四十多歲就死了。
死狀寫得含含糊糊,都說是在上山時遭野獸啃咬而死。
因這個理由死的還不止這幾任村長。
李大爺也曾告誡過他們野獸的事,倒是對上了。
可有一點,雖然年齡上沒什麼通性,但是凡是這種死法的,都是男性。
“大爺,現在當過村長還在世的,只剩下李曉陽他爸了對吧?”
“李向生?”老人沉沉吸了口煙,“他活著也不容易。”
“那大爺,請問您能跟我們講講當年村里饑荒的事嗎?听說有棵神奇的槐樹?”
老人的臉色隱晦地變了變,隨後看了眼後山,回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們也別再問了。”說完他頓了頓,“早點回家,離開這兒才是正經事。”
隨後便轉身離開,不再搭理他們。
章書苦笑︰“我們倒是想走,可任務要求得陪李曉陽度過這個假期啊,哪里躲得過。”
就在這時,外頭跑來一個氣喘吁吁的人影。
“不好了!”
“趙明明落水了,明澄也不見了!”
是林小楠。
一行人立即跟著他往湖邊趕。
“明野呢?”
“蔣明野好像去追什麼東西了,也不在。”
到了湖邊,只有張立新李久幾個人正焦急地候著。
“你們終于來了!太邪門了,趙明明掉下水之後就立刻沒動靜了,我們幾個要麼不會水,會水的又不敢下去。”
說話間,湖面突然咕嘟咕嘟涌起小氣泡。
“水里好像有東西要出來了!”
眾人立時警惕地望著水面。
下一瞬,一顆白嫩的小光頭破水而出。
接著是一個男人。
“是明澄!”
“她拉著的是趙明明!”
眾人七手八腳將明澄和趙明明拉上了岸。
明澄狀態倒還好,趙明明看上去就不知死活了。
徐望舒立刻做了急救措施,在吐出些湖水後,他雖仍未醒,但狀況好些了。
蔣明野同步回來了,看到躺在湖邊的趙明明,皺了皺眉,又看了眼明澄,確認她無事。
鄔縱問︰“你剛才追什麼去了?”
“一只貓。”
他煙癮有點犯了,忍了忍,說︰“先前我釣上來一條魚,發現魚肚子里有根手指,不過被它叼走了。”
“我追著那只貓,後來它跑上了山,我就沒再追了。”
“祠堂的後門也連著進山的小路,”鄔縱看了眼山的方向。
一切都指向那里,“看來這山,我們早晚還要再去一趟。”
明澄捕捉到關鍵詞,抬頭︰“好呀好呀,那我也可以再去看看王密叔叔了。”
林小楠揉揉她的小臉︰“那王密得連夜搬遷了。”
幾人將趙明明抬回了屋子。
趙明明還昏迷著,但好在也沒有生命危險,游戲系統也沒有播報他們再少一個的消息。
“不過好端端的,他怎麼會突然掉下水?”
林小楠看著他無知無覺躺在床上的樣子,唏噓︰“當時下過雨,我看到他在湖邊腳滑了一下,也是倒霉了。”
徐望舒看向明澄︰“那你又是為什麼下了湖?”
“我看到有條魚在水草邊翻肚皮,想把它放回水里,就去了湖里,但是魚不見了。”
“明澄,不可以獨自下水,很危險。”
明澄沒有說話了。
林小楠忙說︰“不過明澄應該算是救了趙明明吧?好樣的,太厲害了。”
“那在水下又發生了什麼?”
明澄抬起頭︰“水下有兩個阿姨在偷魚。”
“?”
“她們偷魚,被你撞見了?”一旁的李久來了興趣︰“長什麼樣?”
“阿姨有著長長黑黑的頭發,臉白白的,眼楮大大的,還對我笑。”
李久憨憨地笑︰“听上去還挺好看的,個子高嗎?”
“不知道呢。”
“沒看清嗎?”
“不是,阿姨只有頭。”
李久被嗆得唾沫星子咳了一地︰“!!!”
鄔縱一臉淡定︰“明澄,下次描述你見過的叔叔阿姨,記得先說身體框架。”
“好。”明澄乖乖答應。
李久看明澄的目光像是乞丐見到了骨骼清奇的練武奇才︰“只有頭,還兩個,你居然帶著趙明明活著回來了?!”
“那‘阿姨’沒有為難你?”
明澄思索︰“阿姨見到娃娃,就離開了。”
徐望舒︰“是跟著你的那個娃娃?”
明澄點點頭,掏出那只濕透了的娃娃。
可任他們怎麼看,都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小玩偶,灰樸樸的。
只是漆黑的眼楮乍一看上去有些詭異。
孫天驚奇︰“這麼說來,這鬼娃娃好像不僅不害人,還保護起人了?”
“明澄,這娃娃是你在山上撿到的,對嗎?”
“對。”
“看來湖底的無頭……無身女人也跟那山有關啊。”
就在這時,李大爺溜溜達達跟李曉陽回來了,他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這是怎麼了?”李大爺問。
“釣魚的時候不小心落水了。”
徐望舒繼續拿干毛巾給明澄擦頭︰“在水里泡了這麼久,可別生病了,不然就得吃藥了。”
明澄一下子抬起臉。
昨夜鄔縱說過的話在她耳邊閃過——藥很好吃。
糾結了一番後,“叔叔,其實我,我生病了。”她眼巴巴地說。
徐望舒立刻問︰“哪里不舒服?”
明澄想了想,昨晚林小楠說的是︰“肚子疼。”
說完,她對了對手指,滿臉期待︰“可以吃藥嗎?”
徐望舒︰“我還是第一次見對吃藥這麼積極的孩子。”
李大爺關切地插話︰“孩子,肚子疼啊?”
他想了想︰“家里還有黃連素片,我肚子疼的時候就吃這個,管用,吃這個吧?”
明澄︰“嗯!明澄就要吃黃連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