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入宮門,玄色的車輪碾過平整的金磚,一路暢通無阻地朝著帝王的寢殿行去。
車廂內,那股名為幸福的煙花炸開後,留下的是一片滾燙的余燼,燻得凌敘宸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
他依舊緊緊抱著懷里的人,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嵌進自己的生命里,下巴擱在她的發頂,貪婪地呼吸著獨屬于她的馨香。
沈梔被他勒得有點喘不過氣,卻沒掙扎,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好啦,我又不跑。”
凌敘宸的身子僵了僵,手臂的力道稍稍松了些,卻還是不肯放開。
他聲音悶悶地從她頭頂傳來︰“嗯。”
一個字,卻帶著濃重得化不開的鼻音。
沈梔心里一軟。
她不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任他抱著,直到馬車停穩。
晚膳早已備好,就擺在凌敘宸寢殿的偏廳里。
菜品依舊精致,看得出是御膳房花了心思的,甚至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臥著兩個金黃的荷包蛋。
沈梔一看見那碗面,腦子里就冒出一個念頭。
她本也想過,要不要親手為他做一碗長壽面的。
可轉念一想自己那點三腳貓的廚藝,連夏禾都嫌棄,便立刻打消了這個可怕的念頭。
別人生辰是添壽,她這碗面下去,怕是直接要送他上路了。
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凌敘宸正小心翼翼地為她布菜,見她突然發笑,動作一頓,墨色的眼眸里寫滿了不解。
沈梔夾起一筷子面,笑吟吟地說︰“我本來也想給你做一碗的。”
凌敘宸的眼楮瞬間亮了起來。
她接著道︰“後來想想還是算了,萬一把你毒倒了,我可賠不起一個皇帝。”
凌敘宸︰“……”
其實我不怕。
凌敘宸本想這麼說。
但是看著她狡黠的眉眼,那點剛升起的感動被無奈取代。他沒再說話,只是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一大口面。
這頓飯吃得溫馨又融洽。
沒了旁人伺候,凌敘宸幾乎承包了所有活計,為她盛湯,為她剔魚刺,動作笨拙卻又無比認真。
仿佛眼前的人是什麼稀世珍寶,需要他用盡全部心神去呵護。
飯後,宮人撤下碗碟,換上了新沏的茶和果盤。
夜色漸深,殿外的蟲鳴聲清晰可聞。
凌敘宸看著窗外的一輪彎月,忽然開口︰“想不想去看星星?”
“看星星?”沈梔來了興致,“在哪里看?”
“一個視野最好的地方。”
他說著,便站起身,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朝殿外走去。
所謂的視野最好的地方,竟然是寢殿的屋頂。
當凌敘宸攬著她的腰,足尖輕點,帶著她飛身落在高高的琉璃瓦上時,沈梔結結實實地驚艷了一把。
她從未有過這樣新奇的體驗。
坐在這皇宮最高處,腳下是連綿的宮闕殿宇,遠處是京城萬家燈火,抬頭便是沒有絲毫遮擋的,廣袤無垠的星空。
夏夜的風帶著一絲涼意,拂過臉頰,吹起她的裙擺和發絲。
“哇……”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嘆,仰著頭,整個人都看痴了。
凌敘宸沒有看天,他只看著她。
星輝落在她的眼眸里,比天上任何一顆星子都要璀璨。
她臉上那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欣喜,讓他覺得,這世間萬物,似乎都變得可愛了起來。
他挨著她坐下,脫下自己的外袍,不由分說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外袍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淡淡的龍涎香,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沈梔側頭看他,正好對上他專注的目光。他的眼神深邃如夜,里面翻涌的情緒,讓她心跳漏了一拍。
她沒說話,只是往他身邊挪了挪,將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肩上。
凌敘宸的身子瞬間繃緊,但很快又放松下來,甚至還調整了一下姿勢,好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依偎著,誰也沒有說話,卻一點也不覺得尷尬。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天地間只剩下頭頂的星河與身邊的彼此。
直到夜深露重,魏忠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殿角下,沖著屋頂的方向,極有分寸地輕咳了一聲。
這一聲咳,打破了寧靜。
凌敘宸的身子又是一僵。
他垂眸,看著靠在自己肩上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的小姑娘,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該送她去休息了。
可……去哪里休息?
他有無數個理由,可以立刻命人收拾出一間最華麗的偏殿,讓她舒舒服服地住下。
可他心底最深處那個偏執的,貪婪的惡魔,卻在叫囂著,把她留下,讓她待在自己身邊,一步也不要離開。
尤其是今天。
他的理智與欲望在瘋狂交戰。
最終,魏忠的第二聲輕咳響起,凌敘宸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和沙啞︰“夜深了,我們……回寢吧。”
說完這兩個字,他整個人都屏住了呼吸,一雙眼楮死死地盯著沈梔的臉,不錯過她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
只要她露出一點點為難或者不情願,他會立刻改口。
然而,沈梔只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從他肩上抬起頭,沖他綻開一個甜軟的笑。
“好呀。”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的扭捏,“都听你的。”
凌敘宸只覺得那顆七上八下的心,被她這一句話,穩穩地托住了。
他帶著她,重新回到自己的寢殿。
這一次,他沒有再帶她去偏廳,而是徑直穿過正殿,朝著內室走去。
一路上,他的步子邁得很慢,掌心牽著的那只小手,被他握得緊緊的,手心甚至冒出了一層薄汗。
他承認自己有私心。
今天,他內心那股想要與她膩在一起的渴望,前所未有地戰勝了他的理智。
他想,她本就是他的小太陽,屬于他的!
那麼,住在他這里,似乎也……沒什麼不對。
對,就是這樣。
只要她不討厭,不抗拒就好。
凌敘宸在心里說服著自己,可眼角的余光卻始終黏在沈梔身上,像個等待審判的囚徒。
只要沈梔露出一點不高興或者勉強的表情,他就會立刻改變主意。
幸好,沈梔的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意,好奇地打量著他的寢殿,沒有半分不悅。
直到兩人站定在內室中央,凌敘宸那顆高懸的心才終于落了地。
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見沈梔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身跑到外間,將那個她一直抱著的青色布包拿了進來。
“對了,”她獻寶似的將布包放到他面前的桌案上,眉眼彎彎,“差點忘了,你的生辰禮物。”
凌敘宸的目光落在那個包裹上,心跳驟然加速。
他看著她,看她小心翼翼地解開布包的系帶,層層打開,露出了里面的東西。
是一件衣服。
一件用最柔軟的月白色雲緞裁成的寢衣。
樣式簡單,沒有任何繁復的龍紋刺繡,只在領口和袖口處,用銀色的絲線,繡了幾朵含苞待放的梔子花。
針腳算不上多精湛,甚至有些地方還歪歪扭扭的,卻能看出繡制者的用心。
凌敘宸整個人都定在了原地。
他看著那件寢衣,再看看眼前笑得一臉期待的姑娘,感覺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瞬間涌向了心髒,然後炸開,化作滔天的狂喜。
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上揚的嘴角,眼底的墨色翻涌著,亮得驚人。
這是……她親手為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