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螢方才在前廳那乖巧有禮的模樣,不僅讓桃溪得以留下來隨身伺候,還讓甦建榮有了體面,沒了顧忌。
容氏看出外甥女心中有了主意,趁著她送自己出府,問道︰“你這丫頭,在琢磨什麼呢?”
甦螢自知瞞不過姨母,不過,在開口前,她還是反問道︰“姨母,何不先說說您的打算?”
姨母輕輕巧巧便迫使林氏不得不將良籍文書雙手奉上,可只是瞧了一眼,便不再多看,顯然心中已有盤算。
容氏見外甥女這副機靈模樣,不由點了點她的腦袋,笑道︰“你這個丫頭!”
“甦建榮能讓林梅芬平安無事十余年,可見該走的門路都走通了。那文書不過是個障眼法,瞧不出什麼來。不過,”
甦螢原本有些失落,見容氏話鋒一轉,眼楮又亮了起來。
容氏見狀,心頭那股郁氣也淡了幾分,繼續道︰“不過,我倒是從那文書中瞧出些蹊蹺來。屏風後那個登徒子,就是你先前同我說的,林氏的那個表弟?
“你可知,這個表弟,到底是姨家親眷,還是舅家親眷?”
甦螢搖頭表示不知,不解姨母為何如此詢問。
只見容氏冷笑道︰“文書上寫著林梅芬的母親姓李,如果他是姨家親眷,倒還說得通,可若是舅舅家的,這個魏姓,倒是耐人尋味了。”
“若查文書,就必須通過官府,況且這文書至少也有十余年了,查起來確有難度。可若要查這個表弟是真是假,倒是簡單不少。”
經姨母這麼一說,甦螢認真回想,好像這個魏亮,還真像是憑空冒出來的。她在甦府的兩年,除了這個所謂的表舅時常進出甦府,這林氏似乎就沒有旁的親眷。
“姨母,這個魏亮是該好好查一查!”
見外甥女也覺得蹊蹺,容氏心中更是篤定幾分。
自己的盤算已讓外甥女知曉,該輪到她問了。
“你呢,你又為何要留下?”
“我想找一個幫助過我的丫鬟。”
甦螢收起笑意,眉宇間多了一分擔憂︰“姨母,還記得我同你說的那名在漿洗房做事的丫頭嗎?她知曉我的身份後,又替我做了不少事情,也是因為她,才使林氏與甦建榮的盤算落了空。”
“我當時走得急,也不知這些時日她好不好?”
因無人知曉她與小草的親近,走之前,林氏雖指桑罵槐、語帶譏諷,卻怎麼也套不出她是如何將消息傳到書院的。
她打算夜里去找一找小草,只盼小草平安無事。
也不知怎的,甦螢發覺,自己院子里的僕婦和丫頭比從前听話許多。雖說桃溪特意擺出挑剔模樣,對著她們頤指氣使,可不該那麼容易,便讓從前懈怠偷懶的她們心生畏懼。
不過,此刻不是思量這些的時候,她要去同小草見一見,或許見到她了,就能知曉發生何事。
換了一身舊衣,桃溪將人都支出去,甦螢得以趁人不備去了漿洗房。
夏夜的漿洗房內,潮氣沉沉。炭火熨斗壓在布料上,時不時發出滋滋的響聲,一股悶熱撲面而來。
她喚了幾聲小草,來人卻是個目力不清的老婦。
老婦眯著眼打量她一番,嘴里忙叨著︰“姑娘您這時辰來得不對,髒衣裳還沒洗,淨衣裳也沒熨完,您是新來的吧?”
甦螢忙上前半步,低聲道︰“嬤嬤好,您猜得沒錯,我是府里新來的。不過我不是來收衣裳的,是來找人的。”
“找人?怎麼跑到漿洗房來找?”老婦手里還握著炭火熨斗,邊說邊將衣襟壓平。
甦螢順著話茬笑了笑︰“我進府前有個同鄉,她有個妹子就在這兒做事,我初來乍到,想認認老鄉,以後在府里也有個照應。”
老婦恍然,將熨斗倒放在一旁,轉過身來︰“你說的是那個叫小草的丫頭吧?”
“是,就是她,嬤嬤可知她調往何處?”
“唉,可憐的丫頭。”老婦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前陣子太太身邊的王媽媽來了,說是太太的衣裳少了條金鏈子,偏巧在小草床邊翻出來。是真是假我也不曉得,反正那天晚上她就被領走了,說是賣了。你讓她家人趕緊托人去找,再晚幾日,就真的不知去向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甦螢心口驟然一緊。
什麼衣裳少了條金鏈子,自己屋里不找,偏偏就去漿洗房搜小草的屋子,這分明就是蓄意的栽贓陷害。
老婦一句快去托人找,讓向來沉穩的甦螢一時也沒了把握。她強行壓下心頭的焦躁,道了聲謝後,便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
桃溪見她神色凝重,不敢多言,只伺候她換了衣裳後,便輕輕掩上了門。
甦螢坐下,靜靜想著對策,思緒卻像亂麻般纏在一起。
她站起身,想打開窗子透一透氣,目光不經意地一掃,落在之前換衣時放在案上的錦袋與那青灰色香囊掛墜上。
在船上的那幾日,她日日數著春闈的日子,如今想來,表兄應已回府,正靜候放榜了吧?
登船前,他說過,他會來接她。若此刻他在身旁,這府里的局面,或許能多幾分從容。
她緩緩伸手,將錦袋里他為她刻的青田石印章取了出來,原本只是想握著它,讓自己靜下來,卻意外摸到袋底似乎還有一片薄物。
她微微一愣,取出印章,果然從襯底抽出一張折得極小的紙。
紙上是一行蒼勁有力的瘦金體︰
黃沙萬里,亦可生花。
自知甦螢偏愛瘦金字體後,杜衡便常用此體寫字。尤其是那段日子,兩人並肩翻閱地志、查看邸報,寫了不少關于北地的文章,自然也包括寫給席西岳的那篇策文。
她很喜歡看他的字,尤其是那與自己筆鋒收勢全然不同的力量,這是二人在書案前獨有的趣致。
記得那日,她翻到地志上描繪北地冬末春初黃沙漫天的景象,不由問他︰“黃沙萬里,是否寸草無生?”
他笑看著她,眼底滿是柔和︰“黃沙萬里,亦可生花。”
原來,他早知此次樂清之行未必順遂,于是寫下這八個字,只盼在他不在身邊時,她仍能安然自持,守到花開的那一刻。
煩躁的心緒終于得到一絲清明,眼下,她除了對甦府一無所知的桃溪,根本沒有其他幫手。哪怕再著急,也只能在明日,借口去給外祖父母請安,與姨母互通有無。
心思一定,她終于吐出郁積于胸的悶氣,雙眼望向空中高懸的明月。
可就在這時,只听得門前咚咚作響,桃溪焦急之聲傳來︰“小姐,太太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