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抓住了甦螢的手,眼楮里帶著光,只見他湊近她的耳畔,低聲道︰“螢兒,我發覺你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這已是第二回听到甦螢直呼他的名諱,每一回,他的心都悸動不已,像是有根針刺中了他的麻穴,連呼吸都凝滯了。
甦螢羞紅著臉忙向後一躲,輕啐道︰“誰叫你整日口無遮攔,把成親掛在嘴邊?別忘了,你是怎麼同我姨母說的!”
杜衡當然明白她的心思,他將甦螢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胸口,像是要讓她听到自己的心聲︰“我對二嬸所言,句句發自肺腑。哪怕我心急,也不能在如今風聲鶴唳之時,草率與你成親。”
他垂下目光,語聲低沉而篤定︰“我不能讓你成為我的擋箭牌、救命符。”
杜衡每每動情時,那雙眼便含山映水,帶著一抹難掩的柔情。甦螢被他定定望著,只覺得雙頰燙得發熱,不敢回視,只低頭輕聲道︰“你不用說這些,我都知道的。”
那聲音輕輕柔柔,像一根潔白的羽毛,撓得他心弦發顫,連開口都帶了幾分戰栗︰“你我之間,自無高低。你喜歡怎麼喊我,便怎麼喊我。”
......
話說回被袁之序趕出府的袁頌。
袁之序之所以放心地同夫人做戲,也是因為,他知道佷兒有的是去處。弟弟、弟媳向來寵著佷兒,早在多年前便已在京城置了個二進二出的宅子。
那日袁頌從席西岳處告辭,便徑直去了杜府,只是馬車在離杜府大門不遠處的街口處停了下來。
他對杜衡的感覺,復雜難言,既因螢兒而心生敵意,又不服氣席西岳那般交口稱贊。听到杜衡失了春闈資格,他本該暗暗高興,可這份快意並未如預期那般暢快,反倒空落落的。
他本想登門譏笑調侃杜衡一番,可馬車停了半晌,他終究沒有選擇落井下石,而是同余年道了聲︰“回府!”便不再發一語。
才回自家宅子住了一日,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便陸陸續續有人下了拜帖。
按他往日的性子,那些拜帖他連看都不會看,只會吩咐余年拿掃帚一掃,再一把火燒得干干淨淨。可這一次,不知為何,他竟耐著性子,一日之間接待了好幾位上門的舉子。
他覺著席西岳對杜衡的評價,多多少少帶了些同窗之誼,不能盡信。既然有人下帖求見,不如借機打听打听那杜衡的真實面目。
一番客套之後,眾舉子落座。
袁頌也未拐彎抹角,舉了舉手中茶盞,淡淡嘆道︰“袁某昨日才听聞,京師杜解元被劃入緩考之列。上回在席府,袁某有幸與杜兄切磋,本想著春闈再戰高低,可惜啊,著實可惜。”
本以為會有人應聲附和,道聲遺憾,誰知入耳的,盡是幸災樂禍之語,人人恨不得多踩一腳。
“袁兄有所不知,那杜衡慣會做戲。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哪家不以科考為重?偏偏就他守孝三年,被不明就里的百姓交口稱贊,倒顯得我們這些人眼中只有前程,無情無義!”
說話的這人留著山羊須,神色陰郁。他文采尋常,卻寫得一手好字。三年前的春闈,听聞主考素來喜好工整雋秀的書法,便自覺憑字跡必得青眼,因而狠心不為病逝的寡母守孝,還對外托辭道︰“母親在天之靈,想必也會允我忍痛赴考。”
誰知,他不但榜上無名、名落孫山,在親族間更背了個“不孝”之名,里外不是人。自是趁此機會,將多年怨氣一股腦兒撒在了杜衡身上。
“兄台此言,我卻要駁上一駁。”
一名面白唇薄、目帶狡色之人搖頭開口,袁頌原以為他要斥責山羊須,為杜衡說話。
“京師乃至全國學子千千萬,家中難免有不幸之事。杜解元如此行事,孝感動天,你不夸一聲,反說他作戲?試問天下,有誰會將前程當作兒戲?”
不想此人話鋒更為老辣,只听他話音一轉,接著說道︰“不過,我倒要說,袁兄未上京之前,整個京城都被杜衡一流的文風鬧得烏煙瘴氣。袁兄也無須為他嘆息,他今日落得如此,實乃咎由自取。”
隨即,他又順勢奉承︰“不瞞袁兄,上回席府的品文會,在下也在場。袁兄一開題,技驚四座,自那時起,我便心中了然,江南的清風,終于由袁兄帶到了京城!”
這些人不僅唾棄杜衡,還同席西岳一般,認定了他便是那新科狀元,眼里、嘴里盛滿了殷勤二字,張口表起了忠心︰“袁兄,自上回品文會初見,在下便覺得您的文章與做人都十分清正。春闈過後,在下願繼續追隨與您。”
“我也願追隨袁兄!”
“我也是,願為袁兄肝腦涂地!”
只因想听听他們眼中的杜衡究竟是何模樣,卻听得一派見風使舵,令人作嘔的奉承,袁頌冷哼了一聲,蔑笑道︰“各位怎的好似今歲春闈的主考,料定了袁某能當上新科狀元?”
他的眼中充滿了不屑與譏誚,繼續冷聲道︰“我看各位看上的不是袁某的前程,而是袁某背後的人吧?只可惜叫各位失望了,袁某之所以在此宅住下,本就是與家伯生了嫌隙。我勸各位趁早離去,找我不如徑直下拜帖至袁閣老的府邸!”
本以為這些人會知難而退,袁頌卻發現他們的臉上竟一副早已了然于心的神色,並無半點意外,反而還笑道︰“我等怎能是那等牆頭草?袁兄與袁閣老之事,我等早已听說。京城里,誰听到袁兄名諱不道聲好?”
那位山羊須附和道︰“袁兄,寧肯放棄家中權勢,而去追求心中摯愛,已讓我等心生佩服。若不是袁兄心有所屬,在下還想將自家妹子薦于袁兄你呢!”
那目帶狡色之人好似同那山羊須不對付,又張口反駁道︰“這位兄台,真是不自量力。袁兄看上之人,必定芙蓉如面柳如眉,我看兄台之長相,令妹應也好看不到哪兒去。難道您覺得,袁兄只是因為人家出身寒微才鐘意于她嗎?”
袁頌越听越覺得不對頭,索性不再做那好客之人,只見他猛地起身,拎起那人的衣襟,雙眼微眯地問道︰“什麼芙蓉如面柳如眉?什麼出身寒微?你從哪里听來的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