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螢話音剛落,藏書閣內寂靜一片。
半晌,只听程氏冷笑一聲,道︰“好一個查明來由,物歸原主。只是,你方才說的這些物件,我倒要問問,難道除了這硯屏,你還拿了其他物什?”
“拿”字一出,便如一盆髒水倒在了外甥女的頭上,容氏立時按捺不住,出言攔阻︰“嫂子慎言!事情未查清楚,怎可輕易斷論?”
程氏眼含譏誚,看著容氏,道︰“弟妹,你這話倒有失公允,明明是你外甥女提及還有其他,也明明只有她日日在藏書閣中。況且,”
話才說了一半,便見程氏用手探了探那倒掛在筆架上,筆鋒尚濕的湖州筆。接著,又瞧了一眼,因甦螢倉促離去,而余墨未淨的歙州硯。
程氏意有所指道︰“況且,我只說了個拿,還沒說用呢!怎麼弟妹便如此面紅耳赤,急于撇清?”
說罷,程氏那淬了毒的目光便盯向了甦螢,道︰“來,我倒要听你好好說說,除了這硯屏,藏書閣內還有什麼不是你之物?”
程氏字字句句均未說她私相授受,可明里暗里皆在說她受了且用了。
什麼不是她之物?真要論起來,這藏書閣內每一本書,每一個物件都與她甦螢毫無瓜葛。
“怎麼,用了太多不是你的物什,不知從何說起了?”
程氏譏笑道︰“雪鳶,把杜大山留下的賬簿拿來,給你二太太好好念一念,讓她知曉知曉,咱們的表小姐究竟收了多少物件,又用了多少物件!”
程氏似是有意,在說到“收”、“用”二字時,特地升高了調門兒。
雪鳶應聲稱是,捧著賬簿,字字有聲地念了出來︰“玉輝坊琉璃燈一盞,燈油一壺,雲母石雪竹扶風硯屏一只,清風對節竹制紙鎮一對......”
等了半晌,終是念完所有,除了這擺滿書架的一本本書冊,其他均是新添的貴重之物。
就連相信甦螢的容氏,在听了雪鳶念完所有明細後,臉色都蒼白了幾分。這些明明都是衡哥兒書房里才會用到的物件,怎麼每一樣都出現在了藏書閣中?
她當然知曉螢兒不會同衡哥兒有些什麼,她更清楚螢兒絕不可能擅自受用。想起挑選衣裙那日,衡哥兒望向螢兒的眼神,容氏的心咯 一聲。
她以為衡哥兒不過是年少慕艾,面對螢兒的好樣貌,好性情,難免生出一絲傾慕之心。可沒想到,他竟然已付諸了行動。
然而,這樣的無私贈予,對情竇初開的少年而言,是默默無聞、不求回報的善意。可對寄居于此的螢兒來說,卻是百口莫辯的私相授受。
哪怕她一無所知,可那一件一件登記在冊的貴重物什,就像罪證一般,一件一件地擺在眾人面前,讓她無法辯駁。
程氏看到容氏臉色煞白,便知她也無言以對,心中滿意,于是笑問道︰“弟妹,你也沒想到這藏書閣一下多了這麼些好物什吧?”
見容氏無話,她緩緩起身,一步步朝甦螢逼近。她上下打量著此時已無法自證的甦螢,只見她雙眼泛紅,唇瓣顫抖,似要克制,又似仍在倔強。
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程氏冷聲緊逼道︰“你說你不知這些物件從何而來,既是不知,為何又用得如此安然自得?”
“你說今日晌午過後,才知那硯屏與婉儀的那只是一對兒,你為何不再問問婉儀,此物歸何人所有?卻還要等我問上你了,才說要物歸原主?”
“得知經文中選那日,婉儀可是當著眾人之面向衡哥兒要的硯屏,若是衡哥兒不給,你豈不是與衡哥兒一人一只?”
“這硯屏是一對兒,這人,你也想成一對兒嗎?”
程氏原本不願將衡哥兒牽扯其中,可人到怒極,又想到甦螢定是在未進杜府前便與容氏圖謀,一時之間,未能忍住,便將心底之話說了出來。
這甦螢分明就是看上了衡哥兒的無量前程。想趁他春闈高中之前,把一切都定下來。別人是榜下捉婿,她們倒是更高明一籌,明擺著是要生米煮成熟飯!
當程氏正欲開口對甦螢下逐客令之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容氏忽然開口,道︰“嫂子既然說了那麼多,是不是也該讓我說一說了?”
只見她面無懼色地走上前,將甦螢拉回自己身後,就像一道屏障般,將外甥女同程氏完全隔開。
程氏見了,心中卻是冷笑連連,如今物證就在眼前,哪怕你容氏再妙語連珠,也推不掉你外甥女擅用衡哥兒之物的事實。難不成,你又想像之前一般,將婆母也牽扯進來,做你的救兵?她並不覺得容氏這回能夠成功,別的好說,這事一旦牽扯到衡哥兒身上,婆母只會與她站在一起。
于是,程氏無所謂道︰“弟妹想說什麼,便說什麼吧!只是,弟妹說完後,可不要再阻我下逐客令了。”
誰知,容氏卻輕笑出聲,道︰“嫂子,這事兒根本就不是您想的那樣!”
“方才雪鳶念的那些物件,皆是我托衡哥兒借來。您疼愛衡哥兒,自是將最好的筆墨紙硯都送進他的書房。螢兒雖是我外甥女,我卻將她視如己出,讓她用些好物,也不甚稀奇。”
“嫂子怕是忘了,這玉輝坊的燈盞,可不是說買就能買到的。這些一等一的好物件,哪樣不是得等上十天半個月?嫂子有所不知,我這外甥女不僅書法一流,才情也是一流。不是弟妹我自夸,她若是個男子,只怕那解元郎的名頭,也落不到衡哥兒頭上。這些物件,螢兒不僅用得上,也撐得起。”
容氏說得雲淡風輕,卻字字鑿在程氏心頭。她知程氏話里話外都在指責螢兒別有用心,可衡哥兒再好,她也不容旁人輕賤自己的外甥女。
見程氏臉色微變,容氏繼續說道︰“那些預定的文房四寶尚未送到,我自是不願委屈了螢兒,這才找了衡哥兒。嫂子若不信,大可喚衡哥兒前來,您一問便知。”
容氏說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螢兒自是沒做錯什麼,卻被人如此污蔑。既如此,不若以彼之道,還諸彼身。
程氏若是不信,那倒正好將衡哥兒叫來。衡哥兒若是知曉自己一片善意竟被無端利用,成了陷害螢兒的證據,他定會出言相助。
然而,程氏萬萬沒有想到,容氏竟四兩撥千斤般將一切包攬于自己身上,倒顯得她這位當家主母,心思狹窄,行事做派毫無光明磊落可言。
就在程氏無言以對之際,雪鳶不甚踫觸到了書案上的一本冊子,只見那冊子掉落在地,從中滑出一只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