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草原上的風,帶著牛羊的羶味和青草的澀氣。
呼延朵朵回到自己的帳篷。
她剛掀開厚重的簾子,一股濃得嗆人的草藥味就沖進鼻子。
苦,還混著一股血腥氣。
帳篷里點著幾盞牛油燈,光線昏黃。
一個穿白色長裙的女人背對著她,正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給一個躺在地上的男人處理傷口。
那男人是北蠻的一個百夫長,白天沖撞儀仗隊時被護衛打斷了腿,骨頭茬子都露出來了。
“別動,忍著點。”
女人的聲音很輕,跟山里的泉水一樣。
她手里拿著一柄骨刀,正把傷口附近的腐肉一點點刮掉。
拓跋清荷。
草原上另一個聖女,精通醫術,以前跟呼延朵朵好得能穿一條褲子。
呼延朵朵沒出聲。
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涼透的馬奶茶。
她看著拓跋清荷的背影。
這丫頭,天生的乙木仙體,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秦風在龍床上抱著她的時候,不止一次念叨過,說這種體質生下來的孩子,資質絕對逆天。
所以,她必須被帶回去。
“姐姐。”
拓跋清荷處理完傷口,用一塊干淨的布包好,這才站起來,轉過身。
她對著呼延朵朵,行了個標準的大乾宮廷禮。
動作一絲不苟,就是眼神有點飄,沒個落腳的地方。
“坐。”呼延朵朵指了指對面。
拓跋清荷沒坐,站得筆直。
“還在為白天的事,跟我鬧別扭?”呼延朵朵抿了口茶,直接捅破了窗戶紙。
“不敢。”拓跋清荷眼皮都沒抬一下,“您是皇帝陛下的貴妃娘娘,我是亡國之地的賤民,哪敢跟您鬧別扭。”
嘿,這小嘴叭叭的。
“行了,收起你那套陰陽怪氣的調調,我听著腦仁疼。”
她身子往前探了探,懶得再繞圈子。
“陛下要你進宮。”
拓跋清荷捏著骨刀的手指,瞬間捏得發白。
她猛地抬頭,一雙清亮的眸子,死死盯在呼延朵朵臉上。
“你也想讓我跟你一樣,去當那個男人的玩物?”
“玩物?”
呼延朵朵給氣笑了,
她下意識挺了挺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眼神里不自覺地帶著點炫耀。
“陛下對我很好,比草原上那些只會掰手腕的蠢男人溫柔多了。”
“溫柔?”
拓跋清荷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
“溫柔地把你變成他的生育工具?”
“姐姐,你能不能醒一醒?他後宮里有多少女人?以後又會有多少?你肚子里的這個,不過是他幾百分之一的血脈罷了,你真以為自己在他心里,有多特別?”
這話,是淬了毒的冰刀子,正中心窩。
呼延朵朵的心髒猛地一抽,連呼吸都亂了半拍。
媽的,真扎人。
她當然知道這是事實,可從這丫頭嘴里不加掩飾地說出來,怎麼就這麼難听。
“清荷,”
呼延朵朵深吸一口氣,把那股邪火硬生生壓回肚子里。
跟她吵架?沒意義。
那個男人教過她,情緒是最低級的武器。
她盯著拓跋清荷的眼楮,換上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
“你的乙木仙體,是長生天賜予草原的禮物。”
“可草原才多大點地方?你救得了幾個人?一百個?一千個?”
“到了陛下身邊,整個大乾有億萬子民,無數的奇花異草,珍稀藥材,你的醫術能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循循善誘,聲音放得極柔。
“你不是一直想救更多的人嗎?這是最好的機會。”
拓跋清荷緩緩搖頭,眼神里全是頑固。
她指了指地上那個昏迷的百夫長。
“我的醫術,只救草原的子民。”
“你……”
呼延朵朵的火氣“噌”地一下又竄上來了,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以為你現在有的選嗎?”
腦子里,瞬間閃過秦風捏著她下巴,一邊折騰她一邊教她的那些話。
“寶貝,記住了,對付那些不听話的 種,光講道理是放屁,你得找到他們最寶貝的東西,然後當著他們的面,一點一點捏碎了給他們看。”
呼延朵朵眼里的最後一絲溫情,徹底冷了下去。
她沒再說話,只是對著帳篷門口使了個眼色。
簾子一掀,一個穿著黑色飛魚服的東廠番子走了進來,腰間的繡春刀寒光閃閃。
“娘娘。”番子躬身行禮。
“把他,拖出去。”呼延朵朵指著地上那個傷兵。
番子二話不說,上前就抓起那個百夫長的胳膊,跟拖死狗一樣往外拖。
“你干什麼!放開他!”
拓跋清荷急了,沖上去想阻攔。
呼延朵朵身後一個黑衣女護衛動了,鬼魅般擋在她面前,伸出一只手,輕輕按在拓跋清荷的肩膀上。
拓跋清荷瞬間感覺自己被一座山壓住了,動彈不得。
“姐姐!”她又驚又怒。
“拖出去,砍了。”呼延朵朵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番子腳步一頓,隨即獰笑一聲,拖著人就往外走。
“不要!”拓跋清荷徹底慌了,眼淚都下來了,“他只是個傷兵!他什麼都沒做!”
“他做了。”呼延朵朵緩緩站起來,走到拓跋清荷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影子將她完全籠罩。
“他接受了一個叛國者的治療,這就是死罪。”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
“拓跋清荷,這不是商量,是聖旨,是命令。”
“陛下要你,就算長生天顯靈了也攔不住。”
“我今天過來,是念在舊日姐妹的情分上,給你個體面。”
她湊到拓跋清荷耳邊,聲音更低了,幾乎是在嘶語。
“你自己收拾東西跟我走,到了皇都,你就是妃子,風風光光,一人之下。這個傷兵,也能活。”
“你要是不接著這個體面……”
帳篷外傳來一聲慘叫,然後是刀鋒入肉的悶響。
一切歸于沉寂。
拓跋清荷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淨。
“姐姐……你變了……”她抖著嘴唇說。
“是啊,我變了。”
呼延朵朵笑了,可那笑意不達眼底,
“因為不變的那些人,都死了。”
她直起身子,後退兩步,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個瑟瑟發抖的昔日姐妹。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三天後,東廠的緹騎會親自來‘請’你,他們可沒我這麼好的耐心。”
“到時候,你那個當部落頭人的爹,你那個剛學會騎馬的弟弟,還有你拓跋家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一口人,會用他們的腦袋,給你鋪一條去皇都的血路。”
“你想清楚。是舒舒服服地去當你的皇妃,還是讓你全家給你陪葬。”
說完,她轉身就走。
裙擺劃過一個冰冷的弧度,一步都沒停。
姐妹情?
在皇帝面前,在自己孩子的未來面前,這玩意兒一錢不值。
對不住了,清荷。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個規矩,要麼吃人,要麼被吃。
帳篷里,拓跋清荷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整個人都軟成了一灘泥。
門口,那個東廠番子走進來,用一塊破布擦著刀上的血。
“拓跋姑娘,您需要收拾什麼東西嗎?小的可以幫您。”
他的語氣,恭敬中透著一股讓人骨頭發寒的陰森。
拓跋清荷沒回答。
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砸進那半臼搗碎的草藥里,混著地上還沒干透的血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