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入喉，五髒六腑傳來灼燒般的疼痛，意識渙散，周圍的叫罵聲卻無比清晰。
“殺得好！殺得好！妖妃祭天，災難就要結束了啊！”
“長得一臉狐媚像，皇帝當真被這妖女迷惑了心智！”
“還是讓她死得太痛快！應當將她凌遲處死才是！”
是啊，妖妃該死，妖妃終于死了，天罰結束了，百姓的生活可以安樂起來了……
甦折霧嘴角勾出一絲笑意，她閉上眼楮，一滴清淚滑過，再無生息。
大元二十三年，除夕夜，甦貴妃飲鴆而亡，同日，柳相之女受封，號柔珍皇後。
……
“听說，這甦貴妃含冤而亡，死後當晚，還有宮女在瓊華殿中听到她的慘叫呢！”
“快別說了，慎得慌。不過這甦貴妃本身就是妖怪，皇上居然沒有派人鎮壓嗎？別到時候再讓這妖女作祟。”
陽光暖暖撒下，透過剛剛抽枝的桃樹，割裂地鋪在甦折霧臉上。
她拿著掃帚，眯了眯眼，默不作聲地听著另外兩個小丫頭八卦。
討論還在繼續，甦折霧眉毛卻越皺越緊。
“據說，這甦貴妃每月必須食用八個童男童女呢！”
綠色衣衫的姑娘壓低了嗓音︰
“我也听說了，說是城郊那些不見的孩子，都是被她抓去，活活吃掉！”
甦折霧︰……
她終于忍不下去，笑出了聲——
“照這麼說下去，皇宮里的人都被這甦貴妃吃完了吧。”
綠衣姑娘白了她一眼，一副你是不是傻子的表情道︰
“這怎麼可能，皇宮有我們國師大人坐鎮，妖女再怎麼厲害，也不敢放肆。”
說罷，她也不願再說，拉著同伴忙活別去了。
甦折霧重生了，重生在國師府的雜役丫鬟身上，剛剛接觸到這個信息時，甦折霧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可是這幾天的日常，讓她不由得相信，自己真的走了狗屎運。
平日沒事掃掃地，喂喂鳥，不用參與那麼多鉤心斗角，還有銀錢可以拿，當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除了听到關于甦貴妃離譜的謠言時忍不住想反駁，其余真的無可挑剔。
“觀霧，你跟我走，今日大人宴請賓客，前面人手不夠，你來補著。”
掌事的何姑姑叫住甦折霧，領著她去準備宴席。
這副身體的原主人叫觀霧，前個月染上風寒不幸過世，這才給甦折霧一個重生的機會。
甦折霧跟在何姑姑的身後，一路來到了前廳。
安排了任務後，何姑姑又匆忙地吩咐其他人。甦折霧剛要動手，一道尖細的女聲猝不及防地在耳邊炸開︰
“喂，那個什麼霧，你過來，把這東西送到茯汀堂去。”
甦折霧瞥了一眼那抹粉色身影，選擇無視。
“喂，跟你說話呢，你聾了嗎？”
盼霞見眼前的少女如此明目張膽地忽視自己，一時氣不打一出來，正準備伸手掐上去時，卻一趔趄，臉朝下直直摔下去。
甦折霧︰
她後退幾步︰“盼霞姐姐這是做甚？新年剛過，不必再拜年了！”
盼霞看著後退的少女，表情氣得扭曲起來︰
“誰給你的膽子暗算我！”
她們鬧的動靜不算小，一來二去周圍有了不少看熱鬧的下人。
“盼霞，你自己摔倒，可別賴著我們觀霧啊，大家伙看看，這隔著好幾丈遠呢，分明就是自己不注意啊！”
盼霞仗著自己親戚在國師府做事，平日囂張慣了，自然有很多人看她不爽。今日她出了糗，幸災樂禍的人可不少。
盼霞臉漲得通紅，在素來與她交好的丫鬟攙扶下，勉勉強強站起身。
淡粉的衣裙此時沾滿污漬，盤好發髻也歪到了一邊，此時盼霞看上去狼狽不堪，偏偏她下巴揚起，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看上去更是滑稽。
盼霞平復了一會，醞釀好剛要發作，就听何姑姑不耐煩的聲音喝道︰
“都在這里偷什麼懶？國師府請你們來不是來供祖宗的！”何姑姑細長的眼楮一掃，指著盼霞道︰“讓你做的事情完成沒有？平日耍些小聰明我睜一只眼就算了，如今什麼場合分不清嗎！”
何姑姑為人嚴厲不近人情，院子里的小姑娘都怕她三分，盼霞也不例外，此時，她垂著腦袋，一聲不吭地挨訓，乖巧得像一只鵪鶉。
何姑姑冷哼一聲︰“明日起，掃灑的苦活一律由盼霞一人負責，干不好不許吃飯！”
她嫌棄地看著觀霧︰“這副鬼模樣如何送東西？莫要丟人了，還不滾回去收拾！觀霧！你去先把東西送了，耽誤了時辰，無法交差誰負責得起？”
甦折霧一听，笑眯眯地接過托盤，朝著何姑姑福了福身子︰“知道了姑姑，這就去！”
她繞過盼霞時，還十分挑釁地吐吐舌頭，又讓對方恨得一陣牙癢癢。
重生後的甦折霧意外發現，自己似乎得到了護佑，凡是想害她的人無一得手，皆是遭到反噬，自食其果。
“比起先前莫須有的妖妃罪名，這才算是真正的妖怪吧。”
“有這能力在後宮，不得混得風生水起？”
自嘲一番，甦折霧聳聳肩，加快了步子。
初春的風還沁著幾分寒意，細風掠過懸掛的銅制風鈴時，帶來幾聲清脆聲響，甦折霧步子輕快，心情奇好。
茯汀堂何姑姑帶著她去過一次，這國師府上下都有風水考究，地形錯綜復雜，極其容易迷路，但甦折霧記憶不錯，只此一遍，她就大概記住了路線。
看到茯汀堂牌匾時，甦折霧直了直腰板，斂回表情，剛要叩門，動作卻一僵。
這地方離府內主廳不算近，平日除了掃灑丫鬟外，鮮少有下人停留。而此時，甦折霧卻可以清楚地听到里面傳來竊竊私語聲。
“將這東西放到林家大姑娘的飯菜中，注意一點，不要露出馬腳，不然有你好看！”
說話的女聲听起來約莫四十歲左右，氣勢十足，帶著威脅。而回復她的女聲明顯猶豫不決，帶著幾分怯懦。
“可……”
“沒有可是！這事情要是辦不成……”那聲音冷哼一聲︰“你就等著被主子罰吧。”
見二人停止交談，甦折霧利落轉身，躲到院內的假山旁。
果不其然，不一會，一位中年女子打開屋門，伸頭左顧右盼一番後，帶著另一個丫鬟著裝的女子小心翼翼地離開。
甦折霧隱住身形，沒有動。
只見那中年婦女換了一條道路，神色緊張地再次繞回來，見沒有異常，這才呼出一口氣，放心離開。
甦折霧眸光流轉，她好歹也是後宮殺出來的貴妃，凡事不多留個心眼子，那可是隨時會給對手抓住把柄。
甦折霧端好托盤，敲了敲屋門，嗓音清脆道︰
“何姑姑吩咐奴婢來送東西。”
見無人應答，甦折霧推開門，將東西放好，規規矩矩地關上屋門，準備離開。
誰知剛一個轉身，就直直撞上一人。
“奴婢該死，還請大人恕罪！”
幾乎一瞬間，甦折霧已經跪地，速度之快，仿佛這動作已經融入她的血肉之中。
沈扶寂不知什麼時候立在她的身後，寂靜如深潭般的眼眸，直直的盯著她。
甦折霧沉沉地低下頭，一動也不敢動。
縱使表面風平浪靜，波瀾不驚，甦折霧卻忍不住在心底暗戳戳地罵眼前這人是神經病。
一想到沈扶寂在宮中的所作所為，她真的覺得今天倒了八輩子血霉，惹上這麼一個古怪的主兒。
在皇宮里無視規矩就罷了，這私下里還不知道會怎麼折磨人呢。
“起來吧。”
沈扶寂收回目光，坐上檀木小椅，自顧自給自己沏了杯茶。
“這茶，是甦貴妃賞給本官的，”淡青色茶盞上畫著一葉竹，與修長的手指交相輝映，十分賞心悅目。
甦折霧脊背一僵。
沈扶寂自顧自繼續道︰
“上好的雨前龍井，供上去時，皇上也不過分之爾。”他輕啜一口茶水︰“甦折霧，你該死。”
瞳孔倏然放大。
縱使換了一副皮囊，甦折霧依舊渾身發冷，眼前的男子仿佛透過她的皮肉瞥見了她的靈魂，這種如同被扒光任人宰割的滋味十分不好受。
一時間，所有不堪的回憶涌上心頭，關于甦折霧經歷的一切，猶如走馬燈一般在腦海浮現。毒酒燒心的痛楚，百姓侮辱的謾罵，以及那封後的聖旨…
甦折霧不著痕跡地深吸口氣，勉強地擠出一抹微笑︰
“大人，時辰不早，該赴宴了。”
語氣發顫，甦折霧強壓下心中的不安，窗外天色漸晚，不遠處依稀可見奔走著點燭的丫鬟。屋內昏暗起來，沒有點燈，光線暗淡，甦折霧有些看不清沈扶寂的表情。
“知道了，你退下吧。”
沈扶寂全身籠罩在陰影之下，沒來由的，甦折霧冷不丁覺得有幾分孤寂。
想到這里，甦折霧猛地搖搖腦袋，這人過于琢磨不透，手中又掌有權勢，靠近不得。
趕回宴席時，何姑姑正命人領客入座。
“死丫頭，跑哪里去了！”何姑姑焦頭爛額，一看到甦折霧，也不听她辯解，急道︰“林家大姑娘無人伺候，正在門口等著呢，還愣著干嘛，快去！”
甦折霧應了聲，隨後馬不停蹄地奔向林姑娘。
那姑娘一席得體的碧色綾羅芙蓉裙，配上桃色繡花錦鯉香囊，烏發挽成規矩的雙蝶髻，簪著幾支白玉發簪，一雙杏眼水靈清澈，她安靜地立在門口，沒有表現出一絲急躁。
“府上派你來接引我嗎？”林如月開口，帶著親切的笑容道︰“辛苦你了，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名觀霧，林姑娘這邊請。”
林如月拾帕掩唇︰“這名字取得不錯，今日你我二人相遇，自是十分有緣呢。”
林如月表現得天真懵懂，是個十足十不出閨閣的千金小姐，甦折霧也十分盡責︰
“林姑娘不僅出落的水靈，為人也風趣大方，今日有幸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榮幸。”
可不僅僅是有緣呢，這林家大姑娘，可不是茯汀堂那兩人陷害的本人嗎？
林家世代從商，家財萬貫，雖不至于富可敵國，但要真論起來，全京城竟是無人可敵。
因此林家，也是朝中各個勢力拉攏的主要對象之一。
帶著林如月落座後，甦折霧福了福身子退下，剛行至花園時，一個丫鬟撲到她面前，死死扯住她的衣袖，眼楮通紅，似是哭過，她情緒激動，卻壓下聲音︰
“你也听到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