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易知玉這番話已經給足了他體面。
“共為一體”、“不可或缺”、“至親家人”,每一個詞都在肯定他的重要性。
可偏偏,他最想听到的那幾個字,她只字未提。
罷了。
沈雲舟在心中暗自嘆息,試圖寬慰自己。
想來是自己這番表白來得太過突然,她一時不知如何應對,也是情有可原。
感情之事,終究強求不來。
易知玉敏銳地捕捉到了頭頂傳來那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她的心也跟著微微一沉。
此刻屋內彌漫的微妙氣氛讓她感到有些無所適從,甚至想要逃離。
她再次深吸一口氣,找了個由頭,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急切︰
“夫君,妾身……妾身今日還需出府一趟,名下幾處鋪子的賬目亟待查看。”
沈雲舟听到這話,心中明了。
易知玉這是不願再繼續方才的話題,想要借故逃離這令人心緒紛亂的境地。
他閉了閉眼,將翻涌的失落強行壓下,喉間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
再次睜開眼時,他依言松開了環抱的手臂,動作帶著明顯的不舍,嗓音低沉得仿佛蒙上了一層薄霧︰
“嗯,那你……去忙吧。”
從那個溫暖的懷抱中脫離出來,易知玉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
不知為何,她有些不敢直視沈雲舟此刻的眼楮,目光閃爍著落在地面上,隨即對著他規規矩矩地福身一禮︰
“那……妾身便先告退了。”
話音未落,她便轉身快步走向屋門,步伐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
她伸手拉開房門,即便沒有回頭,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一直追隨在背後的、沉甸甸的視線。
她面上竭力維持著鎮定,胸腔里的心跳卻早已失了章法,擂鼓般咚咚作響。
房門一開,便看見影七如同門神般守在門外。
影七見夫人出來,立刻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恭敬地低頭行禮。
易知玉有些尷尬地別開視線,只對著他微微頷首示意。
她強自壓下心頭的慌亂,幾步便邁出了門檻。
同樣守在門外的小香見自家小姐出來,連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輕聲喚道︰
“夫人……”
易知玉深吸一口氣,努力扯出一抹看似平靜淡然的笑意,拍了拍小香的手背,聲音盡量保持平穩︰
“馬車可備好了?”
“回夫人,早已備妥,就候在府門外了。”
“嗯,那便出發吧。”
“是。”
易知玉說完,目光徑直望向院門的方向,甚至沒有回頭再多看一眼,便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小香敏銳地察覺到自家小姐掌心沁出的薄汗,以及那微不可察的輕顫,
她心領神會,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問,只是立刻加快了步伐,緊緊跟隨在易知玉身側。
主僕二人的身影很快便穿過了庭院,消失在院門外,只余下細微而匆忙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眼見易知玉連一眼都不曾回望,便這般匆匆離去,
沈雲舟的目光愈發深邃,嘴角那抹苦澀的弧度加深了幾分,眼中難以抑制地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落寞與傷懷。
看來,自己方才那番過于直白的傾訴,是真真切切地驚到了她。
否則,以她素日里周全的禮數,斷不會如此失態,竟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將他獨自留在院中,近乎倉皇地離開。
見自家主子仍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失神地凝望著夫人身影消失的院門方向,
而一旁端著早膳的婆子則惶恐不安地僵立著,進退維谷,影七心下明了。
夫人走得匆忙,未及吩咐後續事宜,加之主子此刻氣場低沉,院中的下人們自是噤若寒蟬,不敢擅動。
影七暗嘆一聲,上前一步,對著沈雲舟恭敬行禮,低聲提醒道︰
“主子,夫人……已經走遠了。”
沈雲舟聞聲,恍然回神,眼底的波瀾被強行壓下,恢復了幾分清明。
影七見狀,又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開口︰
“主子,時辰尚早,您看……是否先用些早膳?小廚房這邊已經備好了。”
說著,他朝一旁端著托盤的婆子看了一眼,那婆子立刻惶恐地低下頭,福身行禮。
沈雲舟眉頭緊蹙,目光冷淡地掃過那精致的早膳,隨即斜睨了影七一眼,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
“你若是想吃,那便自己留在這里慢慢吃。”
語畢,他不再多言,拂袖轉身,大步流星地踏出屋子,徑直朝院外走去。
影七眼楮一下子瞪大了,誒,不是,自己這不是循例問問嗎,怎的還給自己白眼呀!
他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心里當然想吃了,可他能真的吃嗎?
真是的,跟著主子連夜疾馳,路上連口水都沒顧上多喝,此刻早已饑腸轆轆,便是將這一桌早膳全給他,他也能風卷殘雲般消滅干淨。
可他怎麼敢留下來慢慢吃啊,這些都是給主子準備的,自家主子都不吃,他怎麼吃?
再說了,他這不也是出于關心才問的嗎?
主子同樣一夜未眠、粒米未進,他見到有現成的膳食,總得多問一句,盡盡心意吧?
結果呢?真是好心當了驢肝肺!
主子自己心情不暢,倒拿他撒起氣來。
影七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哼,不過是在夫人那里踫了個軟釘子,沒得到想要的回應罷了?
至于如此麼?橫豎人已經是您的正頭夫人了,來日方長,有何可惱的?
真是男人心,海底針!
眼見沈雲舟的身影即將消失在院門口,影七對著那端著早膳、不知所措的婆子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隨即嘆了口氣,快步追了上去。
一路行來,沈雲舟周身都籠罩著一股駭人的低氣壓,仿佛隨時都能掀起一場風暴。
影七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幾分,噤若寒蟬,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只默默等待著主子的下一步指令。
片刻後,沈雲舟倏然停住腳步,側過頭,目光銳利地看向影七,聲音冷得像冰︰
“當初替那位崔家小姐贖身的銀錢,蕭祁可曾撥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