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八個字,對于一個讀書人來說,無異于最惡毒的詛咒,最沉重的打擊。它意味著你之前所有的寒窗苦讀都將付諸東流,意味著你一輩子都將被釘在恥辱柱上,再無出頭之日。
李文軒的臉“刷”的一下白了。
幾人瞬間被這手段的陰狠給氣得說不出話來。這簡直就是釜底抽薪!
程凡的心,一瞬間沉到了谷底。
她憤怒,前所未有的憤怒。這種憤怒,不同于在公堂上被顛倒黑白的激憤,也不同于在林府被圍困時的不甘。
這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無力的憤怒。
她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在這個時代,個體的力量是何其渺小。他們就像一群被關在籠子里的鳥,無論你怎麼撲騰翅膀,怎麼聲嘶力竭地鳴叫,都飛不出那由權勢編織的牢籠。你講道理,他們跟你耍流氓;你耍流氓,他們跟你講法度;你講法度,他們直接掀了桌子,用權力來壓死你。
他們總有辦法讓你閉嘴,讓你屈服。
錢師爺看著幾人那或煞白或鐵青的臉色,心中得意極了,嘴角的笑紋都深了幾分︰“幾位都是聰明人,前途要緊,可千萬別為了一點意氣之爭,自毀長城啊。言盡于此,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搖著頭,哼著小曲,帶著衙役們揚長而去,留下了一地壓抑的沉默。
“怎麼辦?大哥,我們還……還鬧嗎?”李文軒看著程凡,眼神里充滿了掙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程凡的身上。
程凡沒有立刻回答。
她緩緩地抬起頭,望向天空。岳陽城的天,很高,很藍,但她卻覺得無比壓抑,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正死死地扼住她的喉嚨,讓她無法呼吸。
她想起了前世,那個信息爆炸,人人都可以發聲的時代。
她想起了自己曾經敲下的那些文字,那些關于公平、正義和理想的探討。她來到這個世界,一度以為自己可以憑借超前的認知,去改變些什麼,去守護些什麼。
可現實卻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她︰你不行。
你的智慧,在暴力面前一文不值。你的道理,在權力面前蒼白無力。你的前途,你的命運,都捏在別人的手里,他們可以隨時讓你的一切努力化為泡影。
認命嗎?
像父親程大山那樣,選擇“咱斗不過他們,咱認命”?
像爺爺和母親那樣,用眼淚和哀求,將所有的稜角都磨平?
不。
程凡的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燼之下,有什麼東西,正在瘋狂地滋長,破土而出。
她可以輸,但她不能認。
她可以被擊倒,但她絕不屈服。
她緩緩地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兄弟們,也看向一臉擔憂的趙御。
“前途?”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幾分自嘲,幾分悲涼,但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如果我們的前途,需要靠對惡人搖尾乞憐來換取,那這樣的前途,不要也罷!”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驚雷一般,在每個人耳邊炸響。
李文軒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大哥,你……”
“我意已決。”程凡打斷了他,“他們越是想讓我們閉嘴,我們就越是要大聲地喊出來!他們越是想毀掉我們的前途,我們就越是要讓他們看看,什麼叫作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她深吸一口氣,胸中那股被壓抑許久的郁氣,仿佛在這一刻盡數化為了豪情壯志。
“我偏要爭一爭!”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清亮而堅定,“哪怕不要這功名,不要這前途,我也要爭一個天理昭昭,爭一個人心公道!我要讓這安平縣的老百姓都看看,我們跪的,究竟是官,還是賊!”
趙御看著眼前的少年,那雙清澈的眼眸里,燃燒著他曾經也擁有過的火焰。
那是一種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的火焰。他張了張嘴,想要勸阻,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有些鳥兒,是關不住的。籠子越大,它想飛的欲望就越強烈。
“好!”一直沉默的江渝北,突然開口,只說了一個字。但這一個字,重如千鈞。
“他娘的!豁出去了!”張成也從地上一躍而起,眼楮通紅,“大哥說得對!大不了以後不當官,跟二哥一樣,當個快意恩仇的江湖好漢!也比當個窩囊廢強!”
李文軒猛地一跺腳,咬著牙說道︰“我……我听大哥的!功名沒了我家還有萬貫家財,要是今天當了縮頭烏龜,我李文軒一輩子都瞧不起自己!”
“好兄弟!”程凡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五雙手,在這一刻,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趙御又從腰間解下一塊雕刻著麒麟紋的墨玉令牌,塞給程凡。
深深地看了幾人一眼,仿佛要將他們的模樣刻在心里。然後,他決然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護衛牽來的馬匹走去。
“干爹!”程凡在他身後喊道,“您也多保重!京城風大,您護好自己,也護好月兒!”
趙御的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只是抬起手,對著身後揮了揮。
馬蹄聲響起,絕塵而去。
看著趙御遠去的背影,程凡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只能靠自己了。
她轉過身,面對著自己的四個兄弟,臉上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甚至有些瘋狂的笑容。
“兄弟們,準備好了嗎?”她揚了揚手中的那塊殘破賬本,“咱們……去給林大善人,唱一出大戲!”
安平縣的中心,十字街口,向來是城中最熱鬧的地方。南來北往的商販,東家長西家短的婦人,茶樓里听說書的閑漢,構成了一副活色生香的市井畫卷。
然而,今天的十字街口,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擁擠,都要喧鬧。
人群的中央,臨時搭起了一個半人高的簡陋木台。木台不大,是用幾張破桌子拼湊而成的,上面站著五個年輕人。
為首的少年,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身形略顯單薄,但脊背挺得筆直,正是程凡。他身後,江渝北抱劍而立,冷峻如山;張成手持一根木棍,威武如塔;李文軒則抱著一摞紙,神情緊張又激動。
“各位父老鄉親,街坊四鄰!在下程凡,一介書生,今日在此叨擾,只為講一個故事,問一個道理!”程凡對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朗聲開口。他的聲音清亮,帶著一種獨特的穿透力,瞬間就壓過了周圍的嘈雜。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無數道好奇、探究、疑惑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這個年輕的書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