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里的孩童大多是城中富戶或小吏的子弟,見這幾個縣里有名的小少爺竟對一個穿著粗布衣衫的鄉下小子如此恭敬,都忍不住投來好奇的目光。
不多時,一位身穿灰色長袍,面容清瘦,留著三縷長髯的老者踱步而入。他便是江氏族學的夫子,周老先生,一位在岳陽城頗有聲望的老秀才。
周夫子目光在堂下一掃,不怒自威,原本還有些嘈雜的學堂瞬間安靜下來。他的視線在程凡身上稍作停留,並未多言,想來江行之已經提前打過招呼。
開學第一課,不講經義,不講文章,周夫子只在堂上提了一個問題。
“《論語》有雲︰‘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此句何解?爾等可有獨到見解?”
這問題看似簡單,是開蒙必讀之句。立刻便有學童起身,搖頭晃腦地背誦標準釋義︰“學了知識,而後按時溫習,不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嗎?”
周夫子不置可否,又點了幾個學童,答案大同小異,皆是書本上的陳詞濫調。
輪到林盛時,他站起身,臉上帶著一絲傲氣,聲音也比旁人洪亮幾分︰“夫子,學生以為,此‘習’字,非溫習之意,乃‘實踐’之意。聖人所言,乃是將所學付諸行動,在實踐中檢驗真理,方能體會到其中樂趣,此乃知行合一之大道。”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周夫子眼中也終于露出了一絲贊許。“不錯,林盛此解,已得其中三味。坐吧。”
林盛得意地坐下,挑釁似的瞥了程凡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鄉巴佬,看到沒?這才是天才。
江渝北幾人有些替程凡著急,悄悄推了推她的胳膊。
周夫子似乎也想看看江行之極力舉薦的寒門子弟究竟有何過人之處,目光落在了程凡身上。“你,來說說。”
程凡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行了一禮。“夫子,學生淺見,與諸位同窗略有不同。”
她的聲音清朗,在這安靜的學堂里格外清晰。“學生以為,‘學’,是認知。‘習’,是重復。‘說’,是反饋。”
這三個詞一出來,周夫子便是一愣,堂下眾學童更是听得雲里霧里。
程凡繼續說道︰“譬如農人學種地,初次認知何時播種,何時施肥,此為‘學’。而後年復一年,春種秋收,不斷重復勞作,此為‘習’。當他看到禾苗茁壯,五谷豐登,心中那份踏實與滿足,便是‘說’,是上天對他辛勤付出的最好反饋。”
她話鋒一轉,看向堂上眾人︰“又如我等讀書人,初讀聖賢文章,是為‘學’。而後日日誦讀,筆耕不輟,將道理刻進骨子里,是為‘習’。待到某日,豁然開朗,或是用這道理為人解惑,為世間解難,心中升起的那股浩然之氣,那份成就感,便是‘說’。這種‘說’,是一種源自內心的正向激勵,它會驅使我們去‘學’得更多,‘習’得更勤。這三者,環環相扣,構成了一個人不斷精進,不斷變強的閉環。這,或許才是聖人想要傳達的,學習的本質。”
一番話說完,整個學堂鴉雀無聲。
周夫子怔在原地,嘴巴微張,手里的戒尺都忘了放下。他教了一輩子書,從未听過如此新奇卻又如此透徹的解讀!將聖人大道,與農人種地這等俗事聯系起來,非但不顯粗鄙,反而返璞歸真,直指核心!
“好……好!”半晌,周夫子才激動地一拍講台,“好一個閉環!好一個正向激勵!老夫今日,受教了!”
他看向程凡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從審視變成了欣賞,甚至帶著幾分驚喜。
這一下,全班學童看程凡的眼神也都變了。這哪里是鄉巴佬,分明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啊!
林盛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捏著筆桿的手指都快把筆給掐斷了。他引以為傲的“知行合一”,在程凡這番“閉環理論”面前,簡直像是小孩子過家家。
一上午的課,程凡對答如流,無論周夫子提出多偏多難的問題,她總能從一個全新的角度給出令人拍案叫絕的答案。
等到下課,學堂里頓時炸開了鍋。
“哎,你听說了嗎?他就是寫《女子修仙錄》的那個程凡!”
“真的假的?就是那個主角叫周瑤,敢拿劍指著天問仙的故事?”
“就是他!我哥昨天還去天香樓听書了,回來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著!”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一群學童“呼啦”一下全圍了上來。
“程凡同學,我特別喜歡周瑤!她太帥了!你能不能給我簽個名?”一個臉圓圓的小胖子拿著本書,滿眼都是崇拜。
“程兄,你那故事里說‘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爹說這句話太反動了,不讓我看。可我偷偷看了,我覺得說得太對了!”
“程兄,你覺得女子真的能像周瑤一樣厲害嗎?我阿姐說她也想去習武,被我爹打了一頓。”
一時間,程凡被圍得水泄不通。大家七嘴八舌,談論的都是《女子修仙錄》里的情節和人物。那股不畏強權、逆天改命的精氣神,顯然在這些半大孩子的心里,種下了一顆種子。
程凡被這陣仗搞得有些哭笑不得,只能耐著性子一一回答。江渝北他們四個則自動自覺地維持起了秩序,儼然成了程凡的親衛隊。
“砰!”
一聲巨響,林盛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吵什麼吵!一群沒見識的東西!”他滿臉怒容,指著程凡,厲聲喝道︰“程凡!你知道我爹為什麼非要讓我跟你進一個班嗎?”
眾人被他嚇了一跳,紛紛安靜下來。
程凡抬眼看他,神色平靜地搖了搖頭。
“我爹就是要讓你親眼看著,我才是真正的天才!即便在同一個族學,听同一個夫子講課,我也能將你遠遠甩在身後,讓你知道什麼叫雲泥之別!”林盛的聲音尖利,帶著壓抑不住的嫉妒和怨毒。
程凡看著他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這一笑,更是火上澆油。
“你笑什麼!”林盛怒吼。
“我笑……”程凡故意拉長了音調,慢悠悠地說道︰“某些人啊,嘴上說著雲泥之別,心里卻把我當成了唯一的對手。這到底是自信呢?還是自卑呢?”